作者:枫林主人
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年前最后一个赶集的日子,我所惦记的鞭炮,如果还是得不着,那以后就没有指望了。这天我早早起来,主动穿好衣服,替父亲把车子推到门外。父亲说,今天要买不少东西,是不能带你去的。我佯哭,拽着车把不依,嘴巴越咧越大,到后面就真哭起来。于是,他无奈,便把我架到车梁上一同去了。等出了村口,我仍是抽泣着,脸上有些发痒,哭过的眼睛,觉得轻松明亮。
二十九
母亲吩咐我和哥哥去刨萝卜。萝卜埋在家门口的一个土坡上,到过年的时候便挖来用。坡上的雪还没有化,太阳照着,白得刺眼,我们打量好了位置,用铁锹向那里掘下去。毕竟是事先埋好的东西,没几下就碰到了,然后再用手刨出来。那些白萝卜码放密实,从土里一根根地取出时,给我一种现成易得的幸福感。
背回家后,母亲把它们放到大盆里洗净,再擦成细丝,后用沸水煮了,攥成菜团子沥干待用。
除夕
早上起来,满院阳光。大哥把案板架到当院,用开水冲刷干净,因他手劲儿大,剁肉馅的活儿自然也归他。大块的肉铺在上面,他双手两刀,上下抡斩,不大功夫儿,就剁成了肉泥。其间我把剥好的大葱、姜块续在刀下,不时还要往肉上浇些酱油。母亲在一旁用干锅熟好花椒,拿擀杖压成粉末,然后洒在剁好的萝卜馅里。
这天,家家户户都准备包饺子,走在巷子里,到处是剁击之声,密如鼓点。
下午,我从一个当老师的邻居家取回对联,便催着母亲熬浆糊。母亲说,没看正忙着,着什么急。我知道,大人向来不会把这个当回事,依着我,前两天就应该贴好,这才是过年的头等事。于是,便自己动手,在火上熬出半盆来,不等晾凉,就喊上二哥一起去了。
他踩凳子,拿笤帚,我负责端浆糊,递对联。对子先从大门贴起,然后是东西屋,南北房。一套对子,三条两方,分贴左右、横披和门芯。红纸黑字,端正中楷,不外乎“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不外乎“家家醉饮丰收酒,处处高歌盛世春”,亦有些诗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剩下的零碎小条,写的是“出门见喜,迎门接福”,张贴在门外的树上和院里的影壁,还有些福字小方儿,贴在水缸、箱柜、粮囤上,一般要故意贴倒了才合规矩。奈何我从小便喜欢齐整,我贴的福字虽缺了意思,但看着却是端正舒服。
经我们一通忙活,现在已是满院红意,站在大门口,隔着鞭炮炸腾的蓝烟看去,便觉得红火,喜庆。
饺子包好下锅,捞出的头几碗先要上供,供的是老天爷、王母娘娘、灶王、财神。这些神像红脸蓝袍,墨线压拢,贴在墙上便代表无上权威。我饿着肚子,端了热气腾腾的饺子,给他们挨个儿送到跟前,心里很感不快。接着还要端几碗送到堂屋,供祖宗,供先人。彼时家谱高挂,下置条案,上设香烛纸酒,我把筷子插到碗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又端起来回到东屋。奶奶问,怎么这会儿端回来了。我说,他们都吃好啦。奶奶说,那你吃吧。
到了晚上,母亲把大锅收拾出来,添好水便去忙别的,父亲去外面抱了柴禾,守在灶前炖肉。我是床上地下,来回乱窜,一会儿看包饺子,一会儿看炸丸子,一会儿到外头放几个鞭炮,看着院里院外,灯火通明,心上觉着热闹不尽。
初一
本来只是平常日子,可赶到初一这天,看这看那都觉着格外新鲜。我早早地起来,换上新衣服,准备跟着大哥二哥出去拜年。这时天还没亮,窗纸上透着微蓝的晨光,我们走进堂屋,见父亲披着棉袄坐在圈椅上。大哥恭敬地说了,给父亲拜年。我们几个便应声跪在地上磕了头。父亲起了身,略弯了腰说,别磕了,起来吧。我起了身,拍拍膝上的土,看着平时亲近的父亲,觉得遥远,陌生。
接下来便是给本家的长辈拜年,我们几个出了门,按辈分顺序由大哥引领着去各家各户。进门先是一通喊,接着被他们让进屋,照例在地上神三鬼四的磕了头,然后再给他们磕。*他们照例弯腰虚让着,递烟端糖,那份儿光景,看着既热闹又庄重。如此这般串了几家之后,与我们平辈的人便一起跟着再去别家,于是拜年的队伍越拉越大,到了后来约摸有二十多人。屋里磕不下,便让到院里,院里磕不下,就站在大门外面磕。后来,磕得累了,乏了,感到膝盖又麻又疼,这时那些在大门外面的人就不免偷懒,跺上几脚,听个动静,并不真的磕下去。我见了,觉得他们过份,很想到主家面前告上一状。
等到拜年回来,太阳已是东空高照,这时女人家也都出来拜年了。她们一队队的走着,有说有笑,衣服鲜亮,巷子里漫过一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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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