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丨历史】字字皆奇：从苏东坡诗中看懂饮茶之美

主讲人 

郑培凯 

本集文稿 

我们看宋朝，这些文人讲到喝茶，写有关饮茶的这一些诗歌。那么最有名的当然是苏东坡，苏东坡喝茶，苏东坡写茶诗写得非常的多，而且很有趣的就是苏东坡曾经写过一首非常长的茶诗，这首诗大概是因为很长，很少人在那里讨论。因为我们知道苏东坡其实他的仕途是不是那么得意，因为他一开始就太得意了，有一点恃才傲物。那么而且他有他的意见，他有意见他就讲容易得罪人。那么经常就有人在底下排挤他，我们知道他第一次到杭州去，做杭州通判第二把手的时候，其实就是他对于朝中的一些争论，对于新政，他的一些意见发生了一些摩擦。去了以后他接触到一些江浙的这些人的生活，对茶发生了很浓厚的兴趣，那么他不但对茶有兴趣，他对惠州惠泉水，天下第二水也发生很浓厚的兴趣，也写过很多的诗。

《试院煎茶》，贯穿时空的茶

那么他在当通判的时候，曾经就写过一首叫做《试院煎茶》，其实蛮有意思，写的挺好的。“蟹眼已过鱼眼生”，这讲到水了，“飕飕欲作松风鸣”，水煮开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像松涛的声音一样。所以我们后来就发现苏东坡写诗，还有文人写茶诗，经常都用“松风”这个点来讲煮茶的时候水的滚了，刚开始了，这个声音，那么就是松涛的声音。那么这就表示说，他们要点茶了喝茶了，诗里面还讲到，“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诗句就非常的清楚的描写，小粒的这种茶末茶的茸毛样子磨出来以后是非常的细。这变成茶粉之后，然后在整个在击打击拂出乳花的过程当中像飞雪一样，是很轻的泡沫这样浮起来。

这首诗结尾蛮有意思，他说“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这什么意思，其实讲的是那个典故，讲到卢仝的典故，就是说卢仝不是最后说是文字五千卷，他说不用这五千卷，那么我现在只希望就是喝了茶，高高兴兴的，能够睡个午觉，睡得舒舒服服的。其实我们就发现苏东坡有的时候他写诗，经常是在那里做一些很温和的抱怨。因为他觉得他给搞到杭州来做第二把手，他觉得其实是对他不是挺公平的。不过当然他也人比较豁达，也就接受了。

《汲江煎茶》，苏东坡最好的茶诗

类似《试院煎茶》的这样的一首诗，他到了晚年的时候写过《汲江煎茶》这首诗是一般来讲，引用苏东坡或者选苏东坡的诗，一般都会认为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一首茶诗。那么这首诗大概是他已经被贬到海南最后的时候了。有人说这个诗可能是在惠州写的，就是在他贬到海南之前贬到广东的惠州。看起来这可能是在海南写的成分大一点，在海南的儋州这个地方。这首诗是这样写的，他讲到：

活水还须活火煎，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这首诗写得非常有意思，而且写得很好。他把整个宋朝人喝茶点茶击拂的过程写的清清楚楚，利利落落。他自己其实要讲的就是说，我夜里面想要喝茶，我就自己到江边去那去汲水。那么煎茶的时候，水乳翻腾的时候，那么最后空着肚子，喝了三碗，那么结果睡不着了，就听到远处长长短短的更鼓的声音。

“字字皆奇”，杨万里评《汲江煎茶》

他这首诗的有趣的地方在哪里呢，这首诗在南宋，杨万里评过这首诗。杨万里也写过很多的茶诗，而且杨万里我们知道是南宋大诗人他非常佩服苏东坡，就苏东坡这首诗写得实在太好了。因为他就说你看，它这个是一首八句的律诗，七言律诗。他说每一句都是奇特的无比。他说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写得好。怎么个好法呢，杨万里就分析了，夜里头他要去要喝茶，他到哪里去采水呢？自临钓石取深清，他说这一句写得真是好，水是清，他取的是深清，而且他在哪里取，突出的一块石头，钓石上来取。那么所以这个呢就是石下之水，就没有泥巴的，是非常好的。石是钓石，非寻常之石。是这个写得好。然后是东坡他自己去采水，他不是叫他的童仆去采水，他自己去挑他，觉得最好的水。这个也是了不得。

然后呢他就讲到夜里面去，大瓢贮月，小杓分江，他不说是大瓢去取水，他说大瓢贮月，是夜里面有月亮的，他大瓢舀水的时候，月亮照到它这个瓢里面的水，是贮藏了这个月，小杓不是分水，小杓是分江。你看他说用词用得实在是太妙了。他说这个就已经把水的清美写到了极致了。他说“分江”这两个字实在是写得太好。所以我觉得很有意思，一个诗人在讲另外一个诗人的诗，他觉得为什么写得好，他就分析得非常有趣。所以我们觉得这首诗为什么后代不断地被大家引用，被大家选入诗选里面，其实就是他不但写他是夜里头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他想要喝茶，他的心境，他采水的时候整个过程，而且他把春江的夜景整个也融入了茶瓶里面。而且他对仗也非常的工整。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整个过程非常有趣。

杨万里还说还不止如此，下面再接着是“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这是倒装句，“雪乳已翻煎处脚”，其实就是讲的呢，是煎处已翻雪乳脚，那么“松风忽作泻时声”，是泻时忽作松风声。他说这个的用法是我们写诗的妙法。这就是杜甫写诗，讲到“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就是同样的一个写法。你看苏东坡多么会运用文字，所以它整个写的色彩跟它整个煎茶的过程，音响，还有情景，都用倒装的语法把它整个扭转了一个，本来可能是一个平铺直叙，你假如说“煎处已翻雪乳脚，泻时忽作松风声”，那你这个就是很平铺直叙了，你把它这么一扭一颠倒的句法以后，你就突出了雪乳，雪乳就是茶汤沫饽的雪白的颜色，而且突出了松风，松风就是水沸的时候的松涛的声音。

所以你看写诗这么简单的一首诗，在苏东坡的笔下，饮茶的整个境界，它的整个心境的感觉。从取水到煮水到煎茶这个过程突然突出来了。这是非常有意思，是取水的宁静当中跟烹茶的活跃当中就能够衬托出来。所以杨万里说“字字皆奇”，实在写得好，把杨万里真佩服的不得了了，而且他是讲到最后，“说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他说这个就引饮了卢仝的典故。那么所以非常有一种有余不尽的感觉。所以我们看到古人很有意思，像杨万里评苏东坡写的茶诗写得好，这个过程我们也可以学一学，我们写文章也应该这么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