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染相思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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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红楼梦》主要表现的一个方面。作者在书中写尽了人情冷暖,刻画了世态炎凉。贾芸因手头拮据而向舅舅借钱,被婉言拒绝。倪二对他却慷慨解囊。倪二素日好吃酒打架,放高利贷,俨然一个不堪入眼的世俗无赖。这个小人物身上颇具侠义心肠,面对贾芸的困境,他没有趁人之危,重利盘剥,而是仗义疏财,闪现出人性的光辉。作者通过小红的遭遇写出了另一种人情世态。在宝玉周围聚集了众多的丫鬟,这些丫鬟也被分为了三六九等。处于丫鬟底层的小红要想脱颖而出是非常之难的。当她有意无意向宝玉接近一步时,马上就遭致了秋纹、碧痕等几个大丫鬟的不满,讽刺其向上攀爬之心。因此,在贾府中,不仅有主子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有奴才之间的争宠夺爱。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说道:“你做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xià)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冒冒失失的唬我一跳。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找我们的姑娘的,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了。回家去坐着罢。”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谈讲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只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脱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líng)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扎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xián)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了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着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息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做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了。”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巧的,听宝玉这样说像他的儿子,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儿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顽去。”说着扳(bān)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未吃完,只见贾琮(cóng)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请过安,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罢。你们姑娘姐妹们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

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一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道:“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那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娘儿两个说话,不觉又晚饭时候。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贾赦,同姊妹们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做什么,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须得当日赶回来才好。你先去等着,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儿,来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回后面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笑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要紧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还赶出铺子去。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节,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是我不成器,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管事的人们嬉嬉和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坐着好体面车,又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里去了。他那不亏能干,就有这样的好事儿到他身上了?”

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卜世仁道:“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再去罢。”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母舅家门,一径回归旧路。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低头只管走,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一把抓住,骂道:“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像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倪(ní)二。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中吃饭,专爱吃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了利钱,吃醉回来,不想被贾芸碰了一头,就要动手。贾芸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听见是熟人的语音,将醉眼睁开看时,见是贾芸,忙把手松了,趔趄(liè qiè)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会子往那里去?”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倪二道:“不妨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

贾芸道:“老二,你且别气,听我告诉你这原故。”说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也罢,你也不用愁,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一面说,一面从搭包里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借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也倒罢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送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我还有点事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liè qie)着脚儿去了。

且说贾芸偶然碰了这件事,心中也十分罕异,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还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的要起来,便怎么好呢?又想道:“不妨,等那件事成了,也可加倍还的起他。”他遂走到一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了称,分两不错,心下越发欢喜。先将倪二的话捎给他娘子知道,方回家来。见他母亲自在炕上拈(niān)线,见他进来,便问那里去了一天。贾芸恐他母亲生气,便不提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的,问他母亲吃了饭不曾。他母亲已吃过了,说:“留的饭在那里,叫小丫头子拿过来与你吃罢。”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尚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撒谎。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满脸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的你娘儿们在背地里嚼起我来?”贾芸道:“有个原故,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只因他身上捐着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便收了香铺不开了。把帐物攒(cuán)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像这贵重的,都分送了亲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起婶娘来。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上十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便笑了笑,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着你这样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说你好,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凤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里去了。贾芸也不好提的,只得回来。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xiàn)斋书房里来。只见茗烟在那里掏小雀儿顽,贾芸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小猴儿又淘气了。”茗烟回头见是贾芸,便笑道:“何苦二爷唬(xià)我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烟’字不好,改了叫‘焙(bèi)茗’了,二爷明日只叫我焙茗罢。”贾芸点头笑着同进书房,便坐下问:“宝二爷下来没有?”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去了。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顽去了。正是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灵灵的,见了贾芸,便抽身要躲。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了,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儿出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回来,有人带信,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叫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娘休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笑道:“哦,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了。”贾芸道:“婶娘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娘吗?如今婶娘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娘好歹疼我一点儿。”

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呢。早告诉我一声儿,有多大点子事,还值得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我正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贾芸笑道:“既这样,婶娘明儿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贾芸道:“好婶娘,先把这个派了我,果然这个办的好,再派我那个罢。”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也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花树。”说毕,令人驾起香车,一径去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qǐ)霰(xiàn)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chūn)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着他明日进来说话。这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记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晴雯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出去了;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们,都出去玩去了。不想这一刻工夫,只剩了宝玉在屋里,偏生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他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来。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仔细着烫了手,让我来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个䰖(zuǎn)儿,容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

宝玉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笑应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呢,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面前的事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那眼面前的事?”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不想二爷又上北府里去了。”

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去接。那秋纹、碧痕一个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一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且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去。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便来了。”

秋纹听了,兜脸啐(cuì)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提水,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wéi)幙(mù),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是什么后廊上的芸二爷。”秋纹、碧痕俱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心内明白,知是昨儿外书房见的那人了。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宝黛二人的名字,便改叫他“小红”。原是府中世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这红玉年方十四岁,进府当差把他派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姊妹及宝玉等进大园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点了。这小红虽然是个不谙(ān)事体的丫头,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俐齿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话,心内早灰了一半。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复去,没情没趣。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红儿,你的绢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小红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那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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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醉爱听书的蛀书虫

    卜世仁=不是人

  • 壳里古

    这是程甲本还是程乙本

  • 莔喵

    贾芸在贾府里面算很不错了,灵活谨慎会看眼色会说话,87版的贾芸还是选的年纪大了,而且有猥琐油腻感,

    彼处海伦 回复 @莔喵: 这i

  • 晓洁之声

  • 晋之猗人

  • 懵懂一辈子_37

    小红贾芸这对真不错

  • 操纵or

    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极了!!!!!!!!!!太精彩啦!!!!!!!!!!!!!!!!!!!!!!!!!!!!!!!!!!!!

  • 彼处海伦

    hii当成出此下策

  • 莔喵

    贾芸还是很有机灵劲儿的,小红也不错,那是真的聪明机智,两者在一起后绝对能把日子过得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