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红楼梦》主要表现的一个方面。作者在书中写尽了人情冷暖,刻画了世态炎凉。贾芸因手头拮据而向舅舅借钱,被婉言拒绝。倪二对他却慷慨解囊。倪二素日好吃酒打架,放高利贷,俨然一个不堪入眼的世俗无赖。这个小人物身上颇具侠义心肠,面对贾芸的困境,他没有趁人之危,重利盘剥,而是仗义疏财,闪现出人性的光辉。作者通过小红的遭遇写出了另一种人情世态。在宝玉周围聚集了众多的丫鬟,这些丫鬟也被分为了三六九等。处于丫鬟底层的小红要想脱颖而出是非常之难的。当她有意无意向宝玉接近一步时,马上就遭致了秋纹、碧痕等几个大丫鬟的不满,讽刺其向上攀爬之心。因此,在贾府中,不仅有主子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有奴才之间的争宠夺爱。
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只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脱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líng)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扎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xián)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了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着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息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做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了。”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巧的,听宝玉这样说像他的儿子,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儿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顽去。”说着扳(bān)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未吃完,只见贾琮(cóng)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请过安,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罢。你们姑娘姐妹们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
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一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道:“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那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娘儿两个说话,不觉又晚饭时候。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贾赦,同姊妹们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做什么,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须得当日赶回来才好。你先去等着,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儿,来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回后面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笑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要紧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还赶出铺子去。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节,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是我不成器,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管事的人们嬉嬉和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坐着好体面车,又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里去了。他那不亏能干,就有这样的好事儿到他身上了?”
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卜世仁道:“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再去罢。”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母舅家门,一径回归旧路。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低头只管走,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一把抓住,骂道:“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像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倪(ní)二。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中吃饭,专爱吃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了利钱,吃醉回来,不想被贾芸碰了一头,就要动手。贾芸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听见是熟人的语音,将醉眼睁开看时,见是贾芸,忙把手松了,趔趄(liè qiè)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会子往那里去?”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倪二道:“不妨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
贾芸道:“老二,你且别气,听我告诉你这原故。”说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也罢,你也不用愁,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一面说,一面从搭包里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借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也倒罢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送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我还有点事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liè qie)着脚儿去了。
且说贾芸偶然碰了这件事,心中也十分罕异,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还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的要起来,便怎么好呢?又想道:“不妨,等那件事成了,也可加倍还的起他。”他遂走到一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了称,分两不错,心下越发欢喜。先将倪二的话捎给他娘子知道,方回家来。见他母亲自在炕上拈(niān)线,见他进来,便问那里去了一天。贾芸恐他母亲生气,便不提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的,问他母亲吃了饭不曾。他母亲已吃过了,说:“留的饭在那里,叫小丫头子拿过来与你吃罢。”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尚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撒谎。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满脸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的你娘儿们在背地里嚼起我来?”贾芸道:“有个原故,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只因他身上捐着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便收了香铺不开了。把帐物攒(cuán)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像这贵重的,都分送了亲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起婶娘来。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上十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便笑了笑,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着你这样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说你好,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凤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里去了。贾芸也不好提的,只得回来。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xiàn)斋书房里来。只见茗烟在那里掏小雀儿顽,贾芸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小猴儿又淘气了。”茗烟回头见是贾芸,便笑道:“何苦二爷唬(xià)我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烟’字不好,改了叫‘焙(bèi)茗’了,二爷明日只叫我焙茗罢。”贾芸点头笑着同进书房,便坐下问:“宝二爷下来没有?”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去了。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顽去了。正是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灵灵的,见了贾芸,便抽身要躲。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了,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儿出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回来,有人带信,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叫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娘休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笑道:“哦,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了。”贾芸道:“婶娘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娘吗?如今婶娘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娘好歹疼我一点儿。”
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呢。早告诉我一声儿,有多大点子事,还值得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我正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贾芸笑道:“既这样,婶娘明儿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贾芸道:“好婶娘,先把这个派了我,果然这个办的好,再派我那个罢。”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也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花树。”说毕,令人驾起香车,一径去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qǐ)霰(xiàn)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chūn)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着他明日进来说话。这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记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晴雯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出去了;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们,都出去玩去了。不想这一刻工夫,只剩了宝玉在屋里,偏生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他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来。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仔细着烫了手,让我来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个䰖(zuǎn)儿,容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
宝玉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笑应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呢,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面前的事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那眼面前的事?”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不想二爷又上北府里去了。”
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去接。那秋纹、碧痕一个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一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且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去。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便来了。”
秋纹听了,兜脸啐(cuì)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提水,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wéi)幙(mù),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是什么后廊上的芸二爷。”秋纹、碧痕俱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心内明白,知是昨儿外书房见的那人了。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宝黛二人的名字,便改叫他“小红”。原是府中世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这红玉年方十四岁,进府当差把他派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姊妹及宝玉等进大园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点了。这小红虽然是个不谙(ān)事体的丫头,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俐齿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话,心内早灰了一半。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复去,没情没趣。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红儿,你的绢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小红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那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这是程甲本还是程乙本
贾芸在贾府里面算很不错了,灵活谨慎会看眼色会说话,87版的贾芸还是选的年纪大了,而且有猥琐油腻感,
彼处海伦 回复 @莔喵: 这i
好
小红贾芸这对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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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i当成出此下策
贾芸还是很有机灵劲儿的,小红也不错,那是真的聪明机智,两者在一起后绝对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卜世仁=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