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刊词】李冬君：全世界华人，都在文化中国里安身立命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李冬君，很高兴有机会在喜马拉雅与你交流，当你看到这门课的题目“文化的江山”时，可能会感到好奇，文化的江山是讲什么？别着急，听我慢慢来介绍。从小，我们学习的历史是按王朝来讲的，是兴亡交替的王朝中国，而现在我要从文化的视角，从5000多年前，一直讲到20世纪新文化运动，将这部文化中国史的研究心得体会分享给你听。听众朋友

你们知道吗？中国历史上，其实有两个中国。

一个是二十五史里的中国，叫做王朝中国。

一个是贯穿了所有王朝的中国，叫做文化中国。

所有王朝，都在兴亡交替中，短则数十年，长则二、三百年，都难逃一亡，惟有文化中国越千年，历百世，还在发展，凝然而成一座文化的江山。

中国作为文明古国，是根据文化中国来说的，文化中国五千年，王朝中国只有三千年。

王朝中国已经消亡了，而文化中国五千多年生生不息，至今还在发展，今天全世界的华人，都还在文化中国里安身立命。

所以，我们必须将文化中国的源头找出来，三千年的历史找不到，就到五千年的史前里去找。廿五史里找不到，就到考古学里去找。从古今中外的国家形态里找不到，就到国家起源的入口处去找。在青铜时代形成的王朝中国中找不到，就到玉器时代的良渚文化里去找，到彩陶时代仰韶文化的庙底沟类型里去找，将那个“最早的中国”找出来，那是我们在文化认同中形成的文化中国。

在江南河姆渡文化，我们看到了中国式的天道伊甸园；在分布于黄河边的仰韶文化，我们看到了彩陶文化所呈现的人类大同的模样；从辽河、内蒙古一带的红山文化中，我们看到了玉文化的曙光；而良渚文化呢·则开辟了一条“从东南向西北”的玉石之路，贯穿了长江与黄河两大流域，形成了一个良渚化世界。在这个以玉为标志的礼制文明里，诞生了文化中国，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审美的国度”，这样一种文明的样式。

从新石器时代走向青铜时代，这是世界文明史的通例。但中国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当西方文明正走向青铜时代时，中国文明则顺着新石器文明的惯性，直接进入石器的高级阶段，一个审美的玉器时代。·这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发现，成长于玉器时代的中国国家起源，与西方文明的国家观念是不同的。

随着世界三大文明古国的消亡，青铜时代来到东方，文化中国的玉器时代也开始转向青铜时代，从齐家文化到二里头文化，我们看到一个“金玉良缘”模式，它催生了王朝中国，完成了青铜时代的世界体系，中国成为了青铜时代的集大成者。从二里头文化到殷墟文化，我们看到了中国历史走上了王朝中国之路的线索，从此，王朝中国与文化中国互动，治乱循环，双轨同运同行。

王朝赫赫，不过历史表象，江山默默，才是历史本体。表象易逝，一代王朝不过是命运的一出戏，帝王将相跑龙套，跑完了就要下台去。改朝换代，但江山不改，家国兴衰，还有文化主宰，王朝更替了，文化的江山还在。

“秦时明月汉时关”，秦汉两朝已去，可关山依旧，明月依然。这关山啊，就是文化的江山！重读中国历史，要把历史放到江山中读，不要放在王朝里读。要用诗性的眼光读，不要用“资治”的眼光读，“资治”就是“资治通鉴”那个“资治”。以诗性之眼，能读取文化的江山，用“资治”的眼光，只能围绕王朝打转，把历史读成阴谋诡计和宫斗戏。

唐诗重要，还是唐朝重要，唐朝已经消失了，可唐诗的江山还在，滕王阁里的滕王早已不见了，可王勃写的《滕王阁序》还在，滕王是王朝中国的代表，而《滕王阁序》则是文化中国的一个地标。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用了诗性的眼光来读江南，他就可以放下王朝，抱住了这片文化的江山。

“臣心一片磁铁针，不指南方不肯休”，那“南方”，就是文化的江山，是这句诗的作者文天祥，魂归之、魄寓之、命托之的江南。

宋朝不在了，可江南还在，他的乡愁还在。北宋亡时，中原成为南宋的乡愁，南宋亡时，江南成为文天祥的乡愁。

陈寅恪研究历史，是“以诗证史”，一部《柳如是别传》，表达的是文化江山里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文化的江山里，没有统治者的位置，要坐文化的江山，帝王也要写诗。据说，乾隆皇帝爱写诗，一生写了四万多首，可有哪一首诗能流传至今？大鱼大肉的四万首诗，还抵不过李白清清淡淡的一首，月光下，摇篮旁，母亲在吟唱“床前明月光”……就这样，唱了一千多年，至今还在唱，那一缕缕诗性的光芒，照亮婴儿的脸庞，温暖了孩子们的心房，文化中国的公民们就这样成长，我们从中看到了希望。

文化中国是诗的国度，也是历史的国度。当年，王国维作《人间词话》，用诗话体行文，却写了一篇关于唐宋词的史论，我们自问，能否也诗意地栖居于历史呢？可不可以去写一部诗性的文化中国的通史呢？我们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做的成果，就在我们的《文化的江山》这门课里。历史的精神，我们追随陈寅恪，而美学形式，则取之于王国维，加上我们的思想与文字，形成这门课的风格与宗旨。

这不是一般的文化史系列讲座，也不是通常的中国史的讲座，而是通过对历史的再认识，找到我们自己的国度，正如上海曹杨二中校长王洋所说：“文化的江山”，不是帝王的江山，是我们每个普通中国人心中的江山，几千年积淀下来的江山，信仰的江山，文化的江山，是牵动每个人乡愁的江山。文化的江山，不是对帝王的意义，而是对普通人的意义。我只希望学生读中国史，不论走到哪里，拥有中国心，做中国人。 这也是我们这样做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吧。

好啦，听众朋友们，如果你们有兴趣，就请你跟随我们从第一讲“文明视野下的全新世”开始进入文化的江山。好，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