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水稻亩产二万斤诞生记

上世纪的一九五八年，是一个大跃进的年代，是一个革命气势不可阻挡的年代。

当年，农村从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进入了人民公社时代。人民公社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它下面有大队和小队组成。

那年，我刚从村上小学毕业。大队里看我的字写得好，就招我去干写标语、喜报、决心之类的活。

那时，农村的大队部好比是一个庞大的政府机构，里面养着一大群脱产的大小干部，像我这种打杂的也不少，比如在大队部食堂里的那些烧饭的。

当时的农村，大队和小队都办食堂。食堂的墙上写着“敞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的标语。共产主义了，吃饭不要钱，不论你走到哪里，见到食堂，都可以进去免费用餐。

那天的大队部里，人头攒动。除了大队的干部外，下面的小队长也都在场。

昨天，公社里开了个会，要求各个大队回去后充分发动群众，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群策群力，保证今年的水稻来一个大丰收，要大大提高产量。并要求各个大队拿出切实行动，向公社表决心，公社明天要开一个“万人夺高产誓师大会”，参加者除了一般大小队干部外，又扩大到“人民公社”的每一个社员。

今天，聚集在大队部里的人，就是为了这张要送往公社的《决心书》在争论着。

那时的农村，没有足够的化肥，农药也很少，更没有优良的种子，所以水稻产量都很低。一般比较好的田块，亩产最多只有三四百斤，有一些旱涝不保的低产田，更会颗粒无收。

小队长是粮食的直接生产者，他们知道每亩田的正常产量是多少，但是向公社送的《决心书》该怎样写呢？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终于达成了“今年保证水稻平均亩产六百斤”的协议。

我开始写《决心书》了：

决心书

东风吹，战鼓擂。在伟大领袖毛主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一总路线的指引下，我们昨天又听了公社书记的动员报告，进一步认清了国内外的一片大好形势。只要放手发动群众，实现今年水稻增产是大有希望的。在广大干部群众的热烈讨论后，我们向公社保证，决心实现——

    今年水稻平均亩产达到六百斤。

    具体措施如下……（略）

当我写好准备往公社里送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了锣鼓声，这是隔壁大队往公社送《决心书》路过外面门前。出来一看，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原来他们的《决心书》上也写着平均亩产六百斤。这个大队历年的水稻产量没有我们高，而同样的六百斤，我们的怎么能拿得出来。

大队书记决定重新讨论。哪知这次无需讨论，反而比上一次容易，没有争论一致同意把六百斤改成八百斤。

我又重新拿出一张红纸，开始写了。哪知没写几个字，外面又传来了锣鼓声。书记马上叫我停笔。大家出去一看，这个大队《决心书》上，已经增产到一千斤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这时一个小队长说：“我们写一千五百斤，反正大家都在‘瞎窜。’到头来大家完不成，只不过纸上好看一点罢了。

就这样，我们大队的那张“平均亩产一千五百斤”的《决心书》送到公社里了。

第二天，公社的“万人夺高产誓师大会”开始了。会场在一个尚未开工的水利工地上。四周的彩旗迎风飘扬，一个高台上写着“擂台”二个黑体大字，台上放着锣鼓，台前一排木板上，贴着各个大队送来的《决心书》，台下插着一面印有“擂台”二字的红色大旗，一台发电机轰鸣着，带动场上二只放着振奋人心的乐曲的高音喇叭，全场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我到台前一看，《决心书》上保证产量最高的，已经达到了“双千斤”，我们算是中等偏上，最少的只写着五百斤。

大会开始了。公社书记作了鼓动人心的报告，表扬了那个“双千斤”的大队，也对某些不敢破除迷信，没有大跃进决心的大队，不点名地批评了一下。哪个大队决心最大，哪个大队干劲最足，就要看今天谁敢上这个擂台。

这时台上响起了“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就上擂台见分晓”的口号。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影飞速冲到台下，拔起那面印有“擂台”字样的红旗，在他的后面跟着一群人，这群人在红旗的带领下，绕场飞速奔跑起来。这时台上金鼓齐鸣，台下尘土飞扬，场上万人的呼喊声和高音喇叭用最大分贝放送着激励人心的乐曲声，把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回到台前后，只见他飞身跃上“擂台”，对着话筒大声吼叫着，他喊出了“保证今年水稻亩产二千二百斤”的口号。

这时，他手中的红旗已被人家夺走。照样的绕场奔跑，照样的在台上大声吼叫。反复地重复着，产量在不断地提高，吼声一次比一次更高。那是个刚入初夏的季节，刹那进入了三伏天的酷暑。全场的人真是个个都疯了。

当产量上升到“平均亩产二万斤”时，公社书记走到了台上，这场史无前例的游戏，也就暂时停了下来。他分析了国内外的大好形势，也总结了我们公社的各个有利条件，更看到了有那么一批敢斗敢干的群众，最后得出我们公社完全能实现“今年水稻亩产二万斤”的目标，并决定明天就向县里送上《决心书》。他在台上大声喊道：“大家有没有决心！”这时，台下响起了“有……”的声音。不过他觉得回答声并不响亮。就继续重复着，直到台下的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并异口同声大吼着“有……”时，他才带头鼓掌，结束了这一闹剧。

那么，这一年的最后结果是怎样的呢？

我在那年的报上确实看到了国内有“亩产万斤”的报道，并且有照片作证。照片上一个妇女坐在稻穗上不会往下掉。

不过，另一个情况出现了，那就是这个墙上写有“敞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吃饭不要钱”的农村食堂，开始时每天有一顿饭、二顿粥，后来演变成每天三顿都吃粥，最后粥越来越薄，梁上跑过一只老鼠，粥碗中能见到它的影子。到后来粥中的米粒已是很难找到，只剩一些胡萝卜和大头菜。在吃完这些后，人们开始寻找野草来充饥了。

这些不是只出现在我们这里，而是波及了整个中国。

后来总结出的结论是——三年自然灾害。

水稻亩产二万斤诞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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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2015年吴江区社区教育丛书

《我的陈年旧事》

由本书执行副主编方拥军提供。

由逸宫亲情录制，图文编辑：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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