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学败落私学兴起
在“财富”成为新的价值标准的过程中,“文化”也开始体现出它的价值。它的重要表现是,私人办学、私人讲学逐渐兴起,“私学”对“官学”形成猛烈的冲击。
在明太祖的“制度建设”中,学校建设是重要的一环。当时的学校有两种性质:一是官学,政府出资兴办、派员管理,并且承担学生的生活费用、免除学生家中的二丁徭役,包括中央的国学即国子监、地方的府州县学及卫学等,都属“官学”;二是社学,由政府提倡、民间集资兴办,或全由民间筹办。此外,也鼓励乡学、里塾等。少数民族地区的宣抚、安抚司的“儒学”,对皇帝进行教育或皇帝为标榜尊重儒学而设的经筵日讲,以及对皇族子弟进行教育的宗学、对内廷宦官进行教育的内书堂等,也属官学。
明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兴办各级各类学校,目的有二,一是教化,即通过学校普及政府的法律法令,灌输道德思想;二是培养封建国家所需要的管理人才。
不能不说,明朝对于“官学”是十分重视的。洪武二十六年,国子监监生的人数达八千多人,永乐二十年,仅南京国子监就有监生九千九百多人。(黄佐:《南雍志.储养考》)而据《明史·地理志》,明朝全国有140个府、193个州、1100多个县,各类生员加在一起,在校生当不下10万人。但物极必反,据顾炎武估计,明末生员大约有50万人,成为巨大的社会问题。(顾炎武:《顾亭林诗文集·生员论上》)
成化、弘治时代的陆容,对包括社学在内的各类官督民办以及官办、半官办学校的弊病都进行了抨击:
作兴学校,本是善政。但今之所谓作兴,率不过报选生员、起盖屋宇之类而已。此皆末务,非知要者。其要在振作士气、敦厚士风、奖励士行,今皆忽之,而惟末是务。其中起造屋宇,尤为害事。盖上司估价,动辄计银几千两,而府县听嘱于由缘之徒,所费无几,侵渔实多。是以虚费财力,而不久复敝,此所谓害事也。况今学舍屡修,而生徒无复在学肄业,入其庭,不见其人,如废寺然,深可叹息。盖近时上司但欲刻碑以记作兴之名,而不知作兴之要故也。(《菽园杂记》)
明代多元化社会的形成,与此相对照的是官学在败落,私学却在兴起。
声名远播的康斋先生
天顺二年发生的一件事情,朝野震惊。复辟帝位不久的英宗皇帝朱祁镇,特派“行人司”的“行人”,往江西抚州崇仁县,将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儒,请到北京。
这位“老儒”,名叫“吴与弼”,号“康斋”,是明朝江西抚州崇仁人,《贞观政要》的作者吴兢是他的先祖。这个家族迁到抚州之后,为当地大户,并且出了一批文化人。出生于洪武二十四年即1391年的吴与弼,六岁入学,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显示出与常人不同的气质。十九岁的时候去当时的京师南京探亲,看望在国子监供职的父亲,并且开始读二程的著作。吴与弼对程颢的学说尤感兴趣,竟然从程颢所说的“见猎心喜”,体悟到:“圣贤犹夫人也,孰云不可学而至!”(《明儒学案·崇仁学案》)从此放弃举业、不入仕途,终身以读书、著述、授徒为乐,开明朝私人讲学之风,人称“康斋先生”。
吴与弼
吴与弼为人古怪,一意读书讲学,不应科举。有人前来求学,一概收留;如果只是慕名,一概不见。见到同样性格的娄谅,吴与弼喜不自禁,说了一句类似老顽童的话:学者须有性情,老夫聪明,你也聪明!有这样表扬与自我表扬的吗?
吴与弼如此张扬,自然也会得罪人,其中有两位后来还十分著名,一位是罗伦、一位叫张元祯。罗伦是江西永丰人,王阳明出生前六年、成化二年的状元,因为弹劾大学士李贤,被贬为设在泉州的福建市舶司副使。在泉州期间,罗伦宁可靠卖字接济家中生计,也决不收受贿赂。入仕之前,罗伦慕名前往崇仁,拜谒吴与弼,吴与弼不见。娄谅此时已入吴门,规劝老师:此乃有志之士,名声不小,先生为何不见?吴与弼说了一句伤人的话:我哪里有时间见这些没事找事的后生小子?罗伦也是有脾气的,当然不高兴,于是“移书四方”,称吴与弼为名教中的怪物。张元祯是江西南昌人,五岁能写诗,25岁就中了进士。入仕之前同样慕名去见吴与弼,也被拒之门外。罗伦发难,张元祯应声而起,对吴与弼进行抨击。
以吴与弼的傲气,当然不予理睬,要看看这些“后生小子”有多少气力折腾。但娄谅不能坐视。都是江西人,相距也并不远,娄谅向罗伦、张元祯说了一个看似十分简单、却被人们视而不见的道理:“君子小人,不容并立。使后世以康斋为小人,二兄为君子无疑;倘后世以君子处康斋,不知二兄安顿何地?”(黄宗羲《明儒学案·崇仁学案》)娄谅向罗、张二人打招呼,君子小人不并立。如果后人以吴先生为小人,二兄当然是君子;倘若后人视吴先生为君子,二兄将何以自视?道理一点即破,吴与弼虽然性情古怪,但不失为君子,罗伦、张元祯不再吭声了。
在崇仁求学的一天,娄谅被老师吴与弼召去,见面的地方竟然是田间。但见老师赤脚短衣,正在挥锄挖土。娄谅大为震惊,名闻天下的大学者,竟然亲自种地?吴与弼告诉娄谅:“学者须亲细务”。从此以后,娄谅一改过去不屑琐事的习性,扫地除尘,皆自躬亲,不再依赖僮仆。
若干年后,王阳明拜谒娄谅,娄谅给了整日想入非非的王阳明一番教导:“圣人必可学而至”、“学者须亲细务”,正是从吴与弼那里得到的真传,从此也造就了一个脱胎换骨的王阳明。
殿前辞官
虽然没有做官,也没有在官学讲学,“康斋先生”的名气,却惊动了北京的皇帝、复辟之后重新做皇帝的英宗朱祁镇。当然,朱祁镇重新做皇帝之后,年号不再是“正统”,而是“天顺”。行人带去的皇帝给吴与弼的敕旨说:
闻尔与弼,潜心经史,博洽古今,蕴经国之远猷、抱致君之宏略。顾乃嘉遁丘园,不求闻达。朕眷怀高谊,思访嘉言,渴望来仪,以资启沃。今特遣行人曹隆,往诣所居,征尔赴阙,仍赐礼币,以表至怀。尔其惠然就道,以副朕翘待之意。
视府、州、县等官学中无数的教授、教谕、训导为无物,皇帝派专人请一位在地方讲学的老儒,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在北京紫禁城里的英宗皇帝竟然知道远在江西抚州府崇仁县的一位“老儒”,说明他身边已经有吴与弼的“粉丝”。
但是,这位江西崇仁县老儒吴与弼,虽然礼节性地到了北京,当面感谢皇帝的关心,却态度委婉而又坚决地辞官不做。这让皇帝、也让官员们十分不解。多少人为了一官半职,在科举的道路上奋斗终身,却未必能够如愿,竟然还有人皇帝亲自送官给他,他却不要的。英宗皇帝反复劝说,吴与弼反复婉辞,理由只是一条,自己年事已高、疾病缠身,不能玷污了朝堂。皇帝看得出来,这老头并非迂腐之辈,让大学士李贤继续做工作,务必让其就职。但是,吴与弼仍然称病。吴与弼是明智的,虽然皇帝做出了姿态,以大学士李贤为首的文官们是不乐意的。如果动辄弄个乡村学究到北京来做官,我们这些科举出身的有何脸面?
当然,吴与弼的反复推辞,如果放在明太祖时代,也许10个老头也被砍了,但这个时候的英宗皇帝,对这位年岁比自己大一倍还多的老者,显示出了大度,顺从老人自己的意愿,不再勉强,再遣行人将吴与弼礼送回老家,让当地官府按月给米,赡养终身。皇帝的这种大度,实是时代风貌变化的反映。几年之后,英宗去世了,这位老头还活着,一直活到80岁,成化五年才去世。
吴与弼的影响
吴与弼被礼聘之事,对于当时的私人讲学,无异是极大的鼓励,更使得吴与弼身价倍增。应该说,吴与弼是有真才实学的。有明一代,最后被请入孔庙从祀孔子的,只有四位:山西的薛瑄、江西的胡居仁、广东的陈献章、浙江的王守仁即王阳明。四位之中,竟然有三位和吴与弼有关:胡居仁、陈献章是吴与弼的学生,王阳明曾经向娄谅请教学问,而娄谅也是吴与弼的学生。黄宗羲认为,王阳明学说即“阳明学”,娄谅“为发端也”,也可以说,是吴与弼发其端也。
王阳明
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开放,又有吴与弼的示范,娄谅讲学于江西上饶、胡居仁讲学于江西余干、章懋讲学于浙江兰溪、陈献章讲学于广东新会,均闻名天下。各地书院,也在这股风气的推动下复兴。
成化元年(1465),因朱熹讲学并立有教规而著名、但此时早已荒废的江西星子县的白鹿洞书院,得到修复;成化十二年,陆九渊创办的江西贵溪的象山书院,得以重建。与此同时,南直隶扬州的资政书院、江阴的延陵书院,也得到兴建。随着王阳明、湛若水等四处讲学,书院更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及全国,到嘉靖时更形成高潮。
而在这私人讲学的过程中,文化开始成为明朝的又一个社会价值标准。
原来阳明学 追根溯源 吴与弼"发其端也"
谢谢方先生的精彩讲解
谢谢。
感谢
东北刘诗诗 回复 @红茶_hi: ∵
老师好厉害呀江西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