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酒入愁肠：一路上风餐露宿却还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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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添了一杯酒，安盛平的笑容之中似乎多了些惆怅。

年前，宋慈中了进士，原本要去出任浙江鄞县县尉，可眼瞅着调令到了，他的父亲却染上了重病，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他只能将官职推了。

说到宋慈的父亲宋巩，他乃是广州节度推官，为官数十载，不知破了多少案子，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宋慈一身验尸的好本领，便是得到父亲真传，并在检验尸体的基础上，结合对周边事物的观察，以及受害人背景的分析，才最终练成的。

酒席上，宋慈摆摆手，原本想要示意自己酒量不佳，真不能再饮了，可安盛平提起远在家乡的老父亲，又免不得勾起了几分牵挂，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宋慈：“我也只是尽为人子的孝道罢了。”

安盛平：“那伯父现在身体如何？”

宋慈：“最近还算稳定，而且你是知道的，家父生平最看不得冤假错案，最在乎的，也都是百姓的安危疾苦，若是不尽快破了此案，受害人只会更多，他老人家知道了，也难安心静养。信中你只说此类案件发生了两起，不知现在是第几起了？”

三个月前，也就是女鬼第一次挖心后，这案子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相反，很多村民只把这当作灵异事件，以讹传讹，闹得远近村落、镇子，都把这事儿当成了茶余饭后的一桩奇闻。

谁也没想到，接下来还会有第二起、第三起……安盛平主动领命来长乐乡调查此事。

当时他一筹莫展，除了两具被人掏了心的死尸，以及县志里那寥寥几笔关于“方玉婷”的记录，其余什么线索都没有。

万般无奈下，他想起了宋慈。

两人虽分开有些年头了，但这些年来，却一直没有断了往来。所以，当安盛平到达长乐乡后，很快就给远在福建的宋慈写了信，讲述了这起当时还只有两位受害者的案件。

宋慈没有耽误，收到信件后反复研读了许久，当晚彻夜未眠，第二日便安排好了家中的大小事宜，又亲笔给安盛平回了一封信，嘱咐家人帮忙寄出。

信中，宋慈很有先见之明地指出，这案子之后肯定还会有受害者。而他之所以会在收到信件后的第二天便急着动身，就是为了想要在案件进一步恶化前，竭尽所能将它的伤害控制到最低。

安盛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虽然人在福建，但却比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看得还要明白。昨天刚死了第四个，这次死的是城南岳老板家的小儿子，他家是开当铺的，也算有些家底，据说那位岳小公子今年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

宋慈：“尸首看过了吗？”

安盛平：“看过了，和之前那三位差不多，都是被人开膛破肚，取了心去。人死了，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走的时候又好像没什么痛苦。”

宋慈：“想不到一路上风餐露宿，还是晚了一步！ 如若能早两日到达，说不定这位岳公子……”                   

安盛平：“最早那位是年初才刚刚考中了秀才，家境一般，年方十九的聂公子。第二位是个买办，家中曾有过一房妻子，后来妻子因病故去，这是一位张姓汉子，时年二十有七。”

宋慈：“却不知，那第三个受害者又是什么背景？”

安盛平：“这人年方三十，姓吴，单名一个晋字，（苦笑）乃是这长乐乡县令唐松的师爷。”

宋慈：“师爷？既然是这长乐乡的师爷，那这位唐县令，想必也十分重视此案吧？”

安盛平：“听说吴晋确实跟随他多年，只不过……说来奇怪，那日发现吴晋的尸首后，唐县令哭天抹地，茶饭不思，看起来着实伤心，但不足两日，他便依旧花天酒地，似乎将旧部之死遗忘在了脑后。”

见宋慈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安盛平突然想起了当年两人同窗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宋慈也是如此，一旦遇上什么不解之谜，便会异常兴奋，竭尽全力也要将谜题破解。

和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宋慈不同，郡公之子的身份迫使安盛平注定要走上仕途。他不想步大哥、二哥的后尘，靠着父亲与家族的荣光上位。

虽然他也渴望权力，但比起那些，他更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攀登上高峰。

所以，在得知了这次的事件后，他主动请缨。越是棘手的案子，越能施展才能。希望此案一了，自己能借此，如父兄一般，在朝廷中拥有一席之地。

说来，能得知这桩离奇又引人关注的案子，还多亏了一个人。一个对于他和宋慈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人。

他特地让厨房安排了一桌既有特色又隆重得体的饭菜，招待故友。扫过这满满一桌的美酒佳肴，安盛平的目光落在一道看似不太起眼的芙蓉莲子糕上。

那莲子糕是宋慈带来的，听说今日入城后，他并没有急着来见安盛平，反而绕了个远，去南城的望月楼，亲自买了两包莲子糕过来。

不过他既然买了两包，何故在这桌上的，却只有这么几块呢？

安盛平有意逗他，拿起一块，也不相让，径自吃了起来。这莲子糕的制作工艺十分烦琐，且因为主料是莲子，所以只有正当季时才吃得到，虽然看似不起眼，却也十分金贵，每日限量，并不是什么人去了都能买到的。

梅花状的莲子糕，白白糯糯，上面点缀着五个红点儿，看起来就像是花蕊一样，雅致得很。一口下去，软糯清甜，还带着丝丝莲子的清香，浓淡相宜，回味起来更是唇齿留香，让人一吃难忘。

安盛平：“惠父兄好大的面子，望月楼的芙蓉莲子糕可是每日限量的，有时候天不亮，队伍就排得老长了。我来这长乐乡这么久，也只吃过一次而已，还是卖了乖，从人家手指缝儿里求过来的，哪像你，一来便带了两斤！只是想不到多年不见，惠父兄竟也变得吝啬起来，明明买了两包，却只拿一包出来分享，这未免有些不地道吧？”

宋慈：“既然爱吃，那便多吃些！明明是给我写信说方玉婷那案子，结果还在结尾处写着南城望月楼的莲子糕有多美味，因为不想给家丁们添麻烦，总也不好意思叫他们去排队，这信我一路上不知看了多少次，都快会背了，既然你不愿意别人受罪，那这个苦，便只有我来吃了。”

安盛平：“再吃一块，不信堵不住你那张嘴！再美味也只吃过一次，你能记得我多少，还不是因为有人爱吃，你才特意绕了远去买的？总在我面前耍心思，却不见你在那人面前有这么机灵！”

安盛平：“但凡你真敢在那人面前有过一星半点的表示，你俩...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宋慈：时至今日...错过了，便如此吧。如今，怕是真的不能再挽回了，董府，她现在也该被人尊称一声“董夫人”才对。

这般想着，宋慈转头望了望四周，这府邸虽不如郡公府辉煌气派，但却打理得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倒也是她一贯的风格。

只是入府时，那牌匾上大大的“董”字却还是刺痛了宋慈的眼。一念至此，酒入愁肠，虽然喝得不多，却觉得胸口闷闷的，似乎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