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卦02 | 人生修养的极致表现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上一集介绍谦卦，我想你还记得谦卦的结构是地山谦，地在上，山在下，一座山藏在地底下。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都藏在地下；而表面上平易近人，跟一般人一样，这显然需要高度的修养。那么到底要怎么样修养呢？谦卦六爻的爻辞又提醒我们什么呢？这一集我们要就谦卦的爻辞来加以探讨。

首先，谦卦的初六说：“谦而又谦的君子，可用以渡过大河，吉祥。”（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它的《小象传》说：“以谦卑的态度管理自己。”（卑以自牧也。）我记得我在念初中的时候，就听一位老师说过“谦谦君子”这个词。当时让我印象深刻，觉得“谦谦君子”在中文里面十分文雅，并且有深刻的启发作用。身为一个君子，能够谦而又谦，不是很好吗？何必一定要跟别人竞争呢？

这里比较特别的是“用涉大川”这个词。我们曾经提过，《易经》64卦里面有7个卦的卦辞提到“利涉大川”，适宜渡过大河。但现在谦卦初六的爻辞就提到了“用涉大川”，要怎么理解呢？它所说的就是，让你用谦谦君子的态度就可以渡过大河了。

为什么会有“渡过大河”这样的说法呢？因为初六一上场，知道自己在谦卦里面，又在谦卦最底下的位置，所以用“谦谦”两个字来描写它的自我觉悟。同时它往上一看，看到六二、九三、六四形成一个互坎，坎是水，那不就是大河吗？用谦虚的态度是可以渡过大河的，所以后面就说“吉祥”。代表谦虚的人他有内在坚定的实力，并不是外面谦虚而里面空虚。

接着初六的《小象传》提到“卑以自牧”，“自牧”这个词非常生动。“牧”本来是指牧养，譬如牧养牛羊这些。现在初六说“你要用谦卑的态度牧养自己”，意思就是要自己修练自己。用“牧”这个字，就好像把自己当作牛羊来牧放。一方面，你的言行表现在外；而另一方面，内心有真正的主人，它以高度的自觉在管理自己。这就是修练的方法。所以从初六一开始就必须如此。

其次，六二的爻辞说：“鸣谦，贞吉。” 意思是响应谦卑的态度，正固吉祥。那么六二为什么会鸣谦呢？因为它跟九三呼应。谦卦的六爻里面，有两爻的爻辞用了同样的词——“鸣谦”，响应谦卑的态度。一个是六二，另一个是上六，你就发现这两个爻都是因为跟“九三”这个主爻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可以用“鸣谦”这个词。六二直接往上靠到九三，这是相比；而上六跟九三阴阳正应，所以这两个爻可以直接呼应“九三”这个主爻。

而另一方面，六二在下卦中间，守中而内心自得（中心得也）。它的鸣谦除了是响应谦虚的态度，同时也是以谦虚而为人所知。谦虚的德行除了自己努力实践之外，还会有好的名声显扬在外，带动社会的善良风气，这样当然是吉祥的。这是六二爻辞的意思。

接着看到九三。九三是主爻，它的爻辞说：“劳谦君子，有终，吉。”意思是有功劳而谦卑的君子，有好的结果，吉祥。首先，这个“劳”怎么来的？因为六二、九三、六四形成一个互坎，坎卦代表辛苦劳累，所以劳谦的“劳”是从互坎来的。

孔子在《系辞传》里面特别称赞谦卦的九三。孔子说：“劳苦而不夸耀，有功绩而不自认为有德，真是忠厚到了极点。这是说那些有功绩依然谦下待人的人。德行要讲求盛美，礼仪要讲求恭敬，而谦卑正是使人恭敬从而保存自己地位的坦途。”（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换句话说，谦卑不但不会招来羞辱，反而会获得别人的尊敬，同时也可以保持自己的地位。这是九三劳谦君子的表现。

这里说它“有终”，也表示它可以坚持到底，那当然就吉祥了。要特别记得：“有终”才会吉祥，也才会得到别人的称赞与尊敬。

在《论语·泰伯篇》里，曾子描写颜渊的时候，他说：“自己有本事，却去请教没有本事的人；自己知识丰富，却去请教知识有限的人。有学问却像没有学问，内心充实却像空无一物，被人冒犯也不计较。从前我的一位朋友就曾这样做过。”（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jiào），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这里所说的朋友就是颜渊，而颜渊也确实表现了谦虚的精神。

另外，在《论语·雍也篇》里面，孔子称赞一个人叫做孟之反，他说：“孟之反不夸耀自己，鲁军战败撤退时，他负责殿后，将进城门的时候，他鞭策着马匹说：‘不是我敢殿后，是我的马不肯快跑啊！’”（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他这样说更得到大家的尊敬了。

接着我们看到六四的爻辞，它说：“没有任何不适宜的事，只要发挥谦卑的精神，这是因为它没有违背法则。”（无不利，㧑谦，不违则也。《小象传》）按照我们过去的说法，一个卦里面像九三是唯一的阳爻，是谦卦的主爻，这么一来的话，六四不是对九三乘刚吗？但是在这个时候就不提乘刚的问题了，为什么？因为谦卦的九三谦虚敦厚，对于六四这个阴爻在它之上是没有任何抱怨的。所以说六四无不利，没有任何不适宜的事，因为它当位，上面有六五谦卑的国君，下面有九三大功之臣，它发挥谦卑的精神就没有问题了，做它该做的事，合乎它的身份。

接着再看六五，六五是君王的位置，最为尊贵的。但是请问：它可以一直谦虚下去吗？所以六五的爻辞怎么说？它说：“不靠财富就得到邻居的支持，适宜进行征战，没有不适宜的事。”（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六五是阴爻，这表示它的财富有限，因为阴是虚的。但谦卦上卦三个爻都是阴爻，都是六五的邻居，所以六五不用靠财富，它处在君王的位置，只要谦卑，一定可以得到臣民的支持。

但是后面接着说“进行征战”，什么意思呢？因为六五同时也要设法恩威并重，否则它处在君王的位置，只知道谦虚的话，别人会以为它什么都不作为，没有任何可以坚持的原则等等，那就错了。所以六五特别提到进行征战，要讨伐不顺服的人（征不服也）。一个国君不管再怎么谦虚，国家这么大，难免有人不顺服。君王的职责是要让社会安定，所以他责任在身，就不能够以谦虚为借口而无所作为，甚至真的变成软弱萎靡了。

六五为什么会出现征战之象呢？你可以这样看，六五爻变变成九五，这时候就出现了互离和坎卦，九三、六四、九五成为互离，六四、九五、上六变成坎卦，有离有坎代表什么？你可以查一下《易经》的《说卦传》，它像小字典一样，里面说到每个卦到底有哪些象征，材料非常丰富。所以这边怎么看呢？坎是弓轮，离是戈兵，合起来就是要作战，要侵伐了。身为君王必须安定社会，尽其责任，所以有武力方面的考虑。

最后到了上六，上六的爻辞说：“响应谦卑的态度，适宜派遣军队，讨伐属邑小国。”（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上六响应谦卑的态度，这一点跟前面的六二一样，是因为上六跟主爻九三有直接的关系。在六二是“比”，靠近九三；在上六是“应”，跟九三正应：所以它们这两个爻都可以响应谦卑的态度。

但是，上六还是要设法派遣军队，讨伐属邑小国。因为上六的位置等于是退休的宗室，拥有自己的属邑。如果太过于谦卑，那么它处在谦卦的最高位置，等于是谦虚到了极点，就可能引起它底下诸侯和大夫出现骄狂的念头，所以它还是要负责安定他们。上六这里所说的所征服的邑国，就在于上面的坤卦，坤卦就是邑国。

上六的《小象传》说它是“心意未能实现”（志未得也），为什么？你可以再想一下，在谦卦里面，上六处在最高的位置，跟谦卑的要求显然是有矛盾的。所以，它在最高的位置，要特别响应谦卑的态度。然后，要讨伐它的属邑小国，这一样也是要恩威并重的。否则别人以为你谦卑，而不肯顺服的话，怎么办呢？像这些都是考虑到整个社会的情况。因为一卦六爻，由下往上，跟政治上的角色、责任有相应的地方。所以谦卦从初爻到上爻，各爻的爻辞都有它一定的道理。这些都了解之后，我们才会明白自己在谦卦的什么位置，就应该有什么样的相应的作为才是正确的。

在了解了谦卦的卦象与它的六爻之后，关于谦卦要怎么用，用在我们的生活上有什么样具体的例证，这是我们下一集要谈的重点。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