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贞观群臣传（三）：不该扯在一起的一对门神——秦琼和尉迟敬德

本节讲尉迟敬德和秦琼。在中国的民间文化中，过年要贴门神，他们是最为大家所知的一对门神。在戏剧、小说中，秦琼排在尉迟敬德前面。但是在实际的历史中，尉迟敬德的地位要比秦琼高很多，尉迟敬德对唐朝和唐太宗的贡献，也比秦琼大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尉迟敬德得很靠前而秦琼排在末尾的原因。论武力值，尉迟敬德的临战表现好像也更加突出一点。《说唐》中的隋唐英雄传排名，排名靠前的李元霸和宇文成都都是没有的。如果看史籍中的记载的话，我感觉隋唐战将中，武力值最高的，应该是尉迟敬德。另外要指出的是，尉迟敬德和秦琼的出身背景完全不同，前者是朔州善阳人，更接近关陇系统，后者是山东历成人，是典型的山东豪杰。那么，他们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为什么两个区别这么大的人会被扯在一起呢？

尉迟敬德（585—658年），大业末，从军于高阳，讨捕群贼，以武勇称，累授朝散大夫。刘武周反隋，尉迟敬德参加他的阵营，和宋金刚南侵，击败唐军永安王李孝基部，俘虏了独孤怀恩、唐俭等人。武德三年，秦王李世民率军讨伐刘武周，和尉迟敬德及宋金刚大战于介休。这场战斗秦琼也参加了，我们稍后谈。战斗的结果，唐军大胜。宋金刚逃奔突厥，而尉迟敬德收拾残军坚守介休。李世民派任城王李道宗、宇文士及去劝降，尉迟敬德举城来降。太宗很欣赏他，赐以曲宴，引为右一府统军，从击王世充于东都。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段插曲，加深了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关系。刘武周部投降李世民李世民的将领，都叛变了。诸将怀疑尉迟敬德也会叛变，将其囚禁。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都认为尉迟敬德“勇健非常”，不管叛变不叛变，现在囚禁了他，必然心中怨愤，不如杀了。太宗却选择信任尉迟敬德，“引入卧内，赐以金宝”，对他说：“丈夫以意气相期，勿以小疑介意。”两人气场很契合，都不似阴柔狭隘之辈，所以意气相投，从此尉迟敬德坚定追随李世民。

尉迟敬德的战斗能力极强，所谓“勇健非常”，并非虚言。在累次战斗中，尉迟敬德都展现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勇武。在围攻洛阳的战役中，尉迟敬德跟随李世民遭遇王世充大军。王世充骁将单雄信（有的朋友可能熟悉这个名字）“领骑直趋太宗”，这时候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横刺单雄信坠马，护卫李世民突出重围。又曾率骑兵冲击王世充军，将其击溃，俘虏了六千排槊兵。在讨伐窦建德的战役中，李世民让李勣、程知节、秦叔宝等提前埋伏，自己亲自出马挑战，引窦建德军进入伏击。当时，“太宗持弓矢，敬德执槊，造建德垒下大呼致师。贼众大惊扰，出兵数千骑，太宗逡巡渐却，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所杀亦十数人，遂引贼以入伏内。于是与勣等奋击，大破之”。后又跟随李世民讨伐刘黑闼，李世民被围，“敬德率壮士犯围而入，大破贼阵，太宗与江夏王道宗乘之以出”。可以说战功卓著，是秦王府的重要武将。

关于尉迟敬德的战斗技能，史料有一些记载。他的武器是槊。槊是一种长柄重型武器，分为槊锋与槊杆，槊杆约长六尺，槊锋刃长达50、60厘米，远远比普通的枪和矛要长。隋唐时期，槊的兴起是配合当时越来越强大的重装骑兵。尉迟敬德应该是重装骑兵，骑披甲战马。这种骑兵对步兵的杀伤力是很大的。在小说里，秦琼的武器是双锏。但是历史上的秦琼所用的武器和尉迟敬德一样，都是马槊。尉迟敬德可能是史籍中记载的用槊第一高手，李世民曾对尉迟敬德夸口说：“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史籍记载，尉迟敬德不但擅长用槊，而且善于闪避，“每单骑入贼阵，贼槊攒刺，终不能伤，又能夺取贼槊，还以刺之”。齐王李元吉也擅长用槊，跟尉迟敬德比试武艺，元吉“执槊跃马”刺之，但是“敬德俄顷三夺其槊”。要知道，李元吉也是以骁勇著称，但是在尉迟敬德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另外，尉迟敬德是李世民玄武门政变的核心人物。所以李建成和李元吉曾试图收买尉迟敬德，“赠以金银器物一车”。我们记得李世民也曾送金子给李建成的部下常何，所以在玄武门之变前夜，常何把李世民的秦王府勇士八百人放进玄武门。但是尉迟敬德拒绝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玄武门之变前夜，众人商议决策。尉迟敬德说，如果秦王不发动政变，他就“奔逃亡命，不能交手受戮”，而且还说长孙无忌也跟他一起逃走。说：“在外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宫，控弦被甲，事势已就，王何得辞！”最终让李世民下定主意发动政变。政变中，尉迟敬德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是射杀李元吉，一个是挟持唐高祖李渊，一个是持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首级驱散原来的东宫和齐王府兵将。最后论功，“敬德与长孙无忌为第一，各赐绢万匹”。

进入贞观朝，尉迟敬德并不适应。他是战场出身，到了和平时期有些无所事事但又心有不甘。贞观元年，拜右武候大将军，赐爵吴国公。尉迟敬德自负有大功，老是跟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只要这些人有事，他就“面折廷辩”，于是“与执政不平”。真正掌握大权的就是这些人啊。曾经一次在庆善宫参加宴席，他看到一个人（很可能就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中的一个）排座排在他前面的，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李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殴道宗目，几至眇，差点把李道宗的眼睛打瞎，太宗不怿而罢。到了贞观三年，就被赶出长安，出任襄州都督。贞观八年，又迁转到同州当刺史。贞观十一年，又任命为宣州刺史，改封鄂国公。反正一直在地方当官，一直到贞观十七年请求退休。太宗征伐高句丽，尉迟敬德担任左一马军总管，从破高丽于驻跸山。这也是他最后一战，战争结束后再次退休。

尉迟敬德晚年非常相信神仙方术，每天炼制丹药，服食云母粉。生活也很豪奢，不与外人来往。到了658年去世，年74岁。高宗为之举哀，废朝三日，令京官五品以上及朝集使赴宅哭，册赠司徒、并州都督，谥曰忠武，赐东园秘器，陪葬于昭陵。他的儿子尉迟宝琳继承了他的鄂国公爵位，官至卫尉卿。

尉迟敬德是鲜卑人，他的太太苏娬（589—613年），京兆始平人，也是鲜卑族。不过他太太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就是尉迟宝琳（609—662年）。他太太的墓志后来也出土了。尉迟宝琳是662年去世的，也就是说在他父亲尉迟敬德去世后三年就死了。他父亲去世后，他继承爵位，担任过右卫将军、卫尉卿，也算是高级干部。最后去世，也陪葬昭陵。在史料里留下有卫尉卿尉迟宝琳胁人为妾的记载，当时侍御史刘藏器弹劾他。高宗很为难，一会答应刘藏器的弹劾，一会又接受尉迟宝琳私底下的请托。最后高宗下不来台，就勉强接受了刘藏器的建议，让尉迟宝琳将妾归还人家。但是内心很恼刘藏器，后来刘藏器的仕途很不顺利。

尉迟敬德虽然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也有其圆融的地方。《朝野佥载》记载，史部尚书唐俭与太宗下棋，俩人争执不下，吵了起来。太宗恼怒，让尉迟敬德第二天在朝堂上作证，说唐俭当时对皇帝“怒言指斥”。到了第二天对质的时候，尉迟敬德说没听到，化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他的孙女，都是嫁给门第相当的人家，比如胡国公秦琼之子秦彦道、右相许敬宗之子等。所以许敬宗给尉迟敬德写的碑文，写得极好。

跟小说中的秦琼有那么多故事不同，历史上的秦琼略显平淡，甚至跟大开大合的尉迟敬德的一生相比，秦琼的故事都显得单调。

他是山东豪杰出身，最初参加隋朝军队，为隋将来护儿信任。后来又跟随隋将张须陀平定叛乱者，展现出军事才能。张须陀在荥阳跟李密作战，败死。秦琼跟随裴仁基投降了李密。李密“以为帐内骠骑，待之甚厚”。后来在李密与宇文化及的战争中，李密中箭坠马，是秦琼护持他突出重围。李密失败后，秦琼又投靠王世充，署龙骧大将军。叔宝薄世充之多诈，因其出抗官军，至于九曲，与程咬金、吴黑闼、牛进达等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虽蒙殊礼，不能仰事，请从此辞。"世充不敢逼，于是来降。大家注意，秦琼投靠的是李唐，不是李世民。但是后来高祖令事秦府，才加入了秦王府。

在李世民讨伐尉迟敬德的战斗中，秦琼“从征于美良川，破尉迟敬德，功最居多”。高祖很高兴，遣使赐以金瓶，劳之曰：“卿不顾妻子，远来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卿当勉之。”秦叔宝是受到了唐高祖的特殊礼遇的，在平定王世充之后，唐高祖直接赐爵翼国公，赐黄金百斤、帛七千段。当时秦王府阵营的文臣武将，没人有这样的待遇。当时的房玄龄他们，都是低级官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秦叔宝跟秦王李世民的关系，一定会存在某种疑虑的。他的儿子秦怀道的墓志也被发现了，在墓志中，他夸口他父亲，“祖叔宝，隋龙骧将军，从高祖神尧帝擒尉迟敬德”。秦怀道一生也就做过县令这样的低级官员，去世的时候已经是684年，这时候尉迟家的第二代都已经去世20多年了。他这么夸口，大概也没人说什么。史籍记载，尉迟敬德是投降的，仗是李世民打的，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他说秦琼“从高祖神尧帝擒尉迟敬德”，虽然说似乎也都对，但是明显有夸耀的成分。

秦琼的武力值也很高，“叔宝每从太宗征伐，敌中有骁将锐卒，炫耀人马，出入来去者，太宗颇怒之，辄命叔宝往取。叔宝应命，跃马负枪而进，必刺之万众之中”。玄武门政变之后，拜左武卫大将军，食实封七百户。其后每多疾病，贞观十二年去世。太宗特令所司就其茔内立石人马，以旌战阵之功。

《旧唐书》评价，“敬德夺槊陷阵，鼓勇王师”，“叔宝善用马槊，拔贼垒则以寡敌众，可谓勇矣”。“皆所谓猛将谋臣，知机识变。有唐之盛，斯实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