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20.4|王晴佳：筷子文化圈

功能与文明：被需要的筷子 

筷子文化圈是什么时候开始？

中国在汉朝时候就在朝鲜半岛建立四郡，但没有史料证明当时朝鲜半岛居民已经沿用中国的饮食习惯。

朝鲜半岛曾发现一个三国时期的古墓，里面有银制的筷子和勺子，可能是当时中国王朝送给他们的礼物。但是，筷子文化圈的形成基本上要到7世纪的隋朝。后来，唐朝对筷子文化圈的形成也有很大的作用。因为当时日本和朝鲜半岛跟中国的交往非常密切。日本方面史料记载，有一个日本使节叫小野妹子，从名字上看是女性，他其实是个男的，他到了中国以后起了一个汉名叫苏因高，他带了一个代表团到中国学习，其中就包括怎么样用匕箸。当然，我们现在的西藏、内蒙、东北的满人，他们用的餐具也跟我们有所不同。游牧民族吃肉比较多，所以他们用的叫刀箸，我的书里面其实有不少相关的照片，一双筷子、还有刀，甚至有的时候还用叉，所以这里有一种结合性的使用。

其实我在做研究的时候，也像人类学家一样问过一些藏民，就说你们用筷子有没有饮食的需要？他们回答说，“我们有饮食需要，不完全是受文明的影响。饮食需要，就是我们吃蔬菜的时候，最方便的是用筷子来夹。”所以，使用筷子，有的是受文明的影响，有的是饮食需要。

不一样的筷子 

我刚才已经提到，不同的筷子有不同的使用风格，有一点大家可能都有注意，那就是日本的筷子比较短。还有就是刚才已经提到了，朝鲜半岛居民都用匕箸，勺子和筷子一起吃，他们的规定是只能用右手，那么这个也是中国的古礼，“子能食食，教以右手”，也是《礼记》里边提到的。你能够食食，一个是动词一个是名词，食食，小孩可以开始吃饭的时候，你教他用右手来吃。朝鲜半岛的这个古礼是怎么回事呢？就是说你只能用右手，只能用一个餐具，你要换成筷子的话必须把勺子放下，不能左右开弓，从这里可以看到中国古礼的影响。

那么为什么日本筷子比较短？因为日本没有受中华文明的影响来接受合食制。合食还是分食，其实有一个不同，如果合食的话你的筷子是纵向取食；如果是分食的话，食物就在面前，你是横向取食，横向的把这个食物运送到嘴里，纵向的话呢，筷子会稍微长一点。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就是说我们去重庆吃火锅的话，饭店给你的筷子就比较长。一般来说，中华文明圈跟越南人用的筷子是25厘米长左右，22到25厘米，火锅店的筷子会更长，能达到28厘米。日本的筷子只有18到20厘米，朝鲜半岛的筷子在20到22厘米之间，比较中间一点。

中日韩三国筷子对比

所以，我们研究历史要打破以民族国家为单位划分文化的习惯，这方面其实不完全是根据疆界来划分的，

习俗的变化 

筷子文化圈里边，用筷的习惯是不同的。

有很多史料可以证明，从秦汉开始，筷子已经成为人类生活的必须。有一次，张良用筷子来比划策略，说的非常有道理，所以刘邦就采用了他的建议。司马迁在《史记》里边也讲到一个故事，主人公是名将周亚夫。周亚夫在文景二帝时期都是重臣，是宰相级别的人物。到景帝时期，周亚夫有点居功自傲，景帝对他不太满意。有一次，景帝请他吃饭，然后给他一块大肉，叫“大胾”，但是旁边没有餐具，“又不置箸”，没有放筷子。这样周亚夫就找，没有餐具怎么吃，然后景帝就问他你在找什么，难道我这样招待你还不够吗？周亚夫感觉受到了羞辱，所以他就告退了，然后景帝就做了这么一个评语，就是像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够用他。这说明到了汉代，吃肉吃菜的时候，筷子已经是必须的了。

还有一些故事，就是陈寿在《三国志》里面提到的“失匕箸”。曹操有一次跟刘备煮酒论英雄，当时刘备受了皇帝的衣带诏，你有机会把曹操给杀了。刘备当时势力比较小，所以在曹操面前装的非常谦虚，曹操跟他说，其实袁绍、刘表这种人不足道，英雄就是你和我而已，刘备一听曹操的话大惊失色，就是“失匕箸”。

煮酒论英雄

还有一个例子，也是陈寿《三国志》里的记录，是关于董卓的。董卓在朝廷擅权的时候，有一次他请大臣们吃饭，席间对叛将施以酷刑，很多人“失匕箸”，把筷子和勺子都掉到了地上，董卓依然谈笑自若。这个故事也说明当时吃饭是匕、箸一起使用。

还有一个例子也蛮有意思的，那就是孟子说的“君子远庖厨”。跟中国其他餐具一样，刀叉其实很早就发明了，那为什么没有变成餐具呢？这其实跟“君子”的概念是有关系的，君子是不能用这种凶器的，特别是在招待别人的时候，君子和君子吃饭的时候不用凶器，所以刀子只能放在厨房里面。孔子也说过，如果这个肉切得不够细的话，我是不食的、我不吃。这说明当时宴客前要先把肉准备好，让筷子可以更方便地使用。

还有一个故事是《后汉书》里边记载的，有一个苏州名士叫陆续，他蒙冤入狱，有一次牢子给他送了一盘饭菜，他吃的时候眼泪就唰的下来了，看牢的问他你为什么这样？他说我看到这顿饭菜我就知道这是我妈给我送来的。看牢的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妈做肉做葱都会切的整整齐齐，都是一样大小的。这说明当时的人已经把刀子放到了厨房，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把食物切成一口大小，可以用筷子来比较简便的取食，同时也对炒菜产生一种便利。因为你炒菜的话呢，大块的食品特别是肉类，一定要切小，否则肯定是炒不熟的，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不同。

朝鲜的勺 

那么为什么朝鲜半岛到现在为止一直还是用勺来吃饭？从文化上来说，所谓的李氏朝鲜是在1392年建立的，他们跟明朝的关系特别好。明朝灭亡之后，满洲人进来，他们有一个所谓的小中华运动，认为满洲人进入中华大地之后，我们仍然要坚持发扬光大中华文明，所以他们还是坚持用匕箸。其实，那个时候朝鲜半岛的谷物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从以前的小米变成了麦，但他们还是一直坚持匕和箸一起用。

从礼仪上来说的话，你用勺子吃饭，就不用把头低下去，也不用把碗抬到嘴边，这两者都是礼仪的需要。因为我们都知道吃饭的时候，如果把饭菜掉在桌上，总是不太干净，不太礼貌。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中国人、日本人和越南人的吃法，那就是把碗端到嘴边，这样的话饭粒不会掉出来。但是韩国人认为把饭碗端起来不太礼貌，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勺，这样就不会有差错。所以这个里边有很大的礼仪因素。 

筷子的“规矩” 

虽然我们说卫生观念要到近代才有，吃的食物要干净，不要传染病菌啊什么的，但是在前近代社会筷子的使用是一种比较卫生的吃饭方式。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虽然筷子非常灵活简便，但是我们可能从小就被大人告知，不能用筷子在饭里面去翻，去找自己要的菜，也不能把已经夹到碗里的饭菜再放回去等等之类的，这都是不礼貌的。虽然是在公共餐饭里面去取食，但是你用筷子的话，其实接触面不是非常大，还是比较卫生的。

其实到现在为止，日本还有所谓“直箸”的执筷说法，就是跟中国人一样，用自己的筷子到公共餐饭里面去取食。在日本有40%左右的人认为这种执筷方式不是特别文雅，60%的人认为没什么关系。其实我在做研究的时候，有时候会看日剧、韩剧，也会注意到他们的饮食习惯。有的日剧里面，看到家庭用餐的时候，他们也是合食而不是分食。在韩剧里面可以看到韩国人用勺来吃饭，用筷子来吃菜，但在家庭场合或者比较私人空间的时候，他们也会用筷子既夹菜又吃饭。如果你去问韩国人的话，他们会说我们在公共场合、在餐馆特别在上司面前，一定是守这个规矩的，就是用勺子来吃饭，菜肴的话只能用筷子，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区别，所以这个礼仪是有的。但是有一个共同点，我们用筷子的话，很少有人会把筷子直直地插在饭碗里面，在所有的佛教文化里面，筷子插在饭碗里面会让人感觉好像是烧香一样，烧香的话那基本上就是死人了，所以不会这么做。那么还有一点，也许也跟佛教有关系,日本人在死之前,亲人会送一碗饭给他，然后把一双筷子直直地插在饭碗里面，所以日本人对此也是非常忌讳的。

但是对于日本的筷子，还有一个我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从隋唐开始筷子形状的变化，我刚才说到长度，其实形状也是有不同的。我们发现隋唐时期银质或者金属制的筷子比较多，金属制筷子是两头尖，在中国文献里面没有找到制成这样的依据。日本文献里面是这么说的，日本筷子有一头尖和两头尖的，两头尖的筷子都是祭祀用的，就是节日时候用的，而且一般用完以后就扔掉，一头尖的筷子是平时吃饭用的。那么问他们为什么节日的时候需要用两头尖的筷子，他们有这个说法叫人神共食。那就是在过节的时候，特别是所谓宗教节日的时候，他认为吃饭的时候，我们人在吃，神也在跟我们一起吃，所以必须两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