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牛的眼睛
有一次,我和一位农人与他的水牛一起下田,我看到那水牛的巨眼是红色的,像烧炙过的铜铃,我问起那位农人,他说:“所有耕田的水牛都是红眼的,因为它们被穿了鼻环。”
据说很久以前,当水牛没有穿鼻环、没有下田的时候,它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在耕田以后它们没有流泪,却红了眼睛。
我想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由,任何动物总是有感应的,水牛如此,你看过真正快乐的猪吗?
二、会说话的八哥
我路经一个小店,店主人对我说,他养的八哥会说五句话:“对不起”、“谢谢你”、“你好吗?”、“早安”、“再见”。
他很为那只八哥不能说三个字以上的句子,甚至说更多的话而抱憾不已,说他见过更聪明的八哥。
我安慰他说:“会说这五句话的八哥已经很了不起了,许多很会说话的人,连这五句话都说不完全呢!”
三、鸟的心情
即使这世界有了飞机,我总是还羡慕着鸟。尤其当我在烈日下赶路,一只鸟突然啾啾地飞过,一晃眼就到了我要去的山上。那只鸟也许早上还在田野上觅食,午后,它已经飞过好几个市镇。 飞机比起鸟来是笨笨的,因为即使我有飞机,也不能看到一片芦苇美丽就随兴飞入。
但这世界上只要有鸟笼有遛鸟的人,我就知道我并不真的想做一只鸟,只想有鸟的心情罢了。
四、一株草
有时亲手种植的一株草,比林中的大树还珍贵。
一株草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有了亲手中的心血就高贵起来。我常认为,做稻米生意的商人永远也不能了解种稻的农人,因为他没有下过田,稻米在于它只是买卖,是没有心血的。
种过草的人都知道草被践踏的心痛,没有种过稻子的人,当然不会知道稻子除了可以吃可以卖钱,还有农人的心。台湾话说:“一株草一点露”,我们手中的一碗饭,是多少岁月的露呢?
五、风知道山
我躺在田野上看山,山不高,但姿态优美。
我努力地想象着山那一面的景象,也许它刚播种不久,有一片新芽的绿,也许它已经是收割后的苍凉,虽然我那样想着,但完全不能确定山那边的风景,除非我站起来,爬到山的那边去看看。
阳光从山那边转来,它知道山那边;风从山头吹过,它知道山那边;鸟儿飞过群山,它也知道山那边;只有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上山。这时我感觉在山之前,我是多么渺小,那不是一座高山,因为我懒得上山,它就格外高了。
六、乞丐的钵子
我把钱放在一个乞丐的钵子里时,有个好心人走过来对我说:“台北百分之九十九的乞丐都是假的,你当心他拿你的钱去花天酒地。”
我说:“只要做了乞丐就没有假的,因为他伸手要钱的时候,心情就是乞丐了。心情是乞丐的人,即使他四肢完好,孔武有力,家财万贯,他仍然是个乞丐,更值得同情,值得施舍。”同样的,一个穷人只要有富有的心情,他就是一个富人了。
七、海拔五百
有时候只要往上走几步,不要太高,只要走到海拔五百米,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本来我们是抬头看世界,可是就在海拔五百的地方,我们既可以府视也可以抬头,天更广了,平芜拓得更大,人的心也就远大了。
我们不必像爬山专家,到五千或者一万的地方,把名字刻在石上,他们说那是“征服”。但是,有了征服,就没有完全自由的心情。登山专家只看见山顶,不像我们,能享受海拔五百的乐趣。
八、声音的灵魂
深夜里坐在小屋中听音乐,是我最爱的事,音乐固然是美的,但就是看着唱片上旋转的唱针,也可以把人从时空中超拔。
那唱针一圈一圈画着唱片,竟好像是磨着音乐家细致的灵魂,却在千百里外千万年外的时空被不同的人磨着,藉着灵魂的苦磨,音乐洗涤了更多的灵魂。
灵魂真是个奇异的东西,愈磨愈清明。
九、我的家
我走过一座黑暗的树林,遇到一位住在林中的人,除了他的木屋,他几乎没有财物,可惊的是,他还是一个青年,并且安之若素。
我问他:“你这么年轻而强壮,为什么不到山外去打天下呢?”他疑惑的望着我,指着那一片树林说:“这儿是我的家。”以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
走出树林,已是黄昏了,我看到脚下的城市华灯万盏,那里是许多人的家,也许住了很多富有的人,但从远处看,每一个人的家只是一个小小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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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清玄
音乐:秦万民《浪漫》
主播:海潮明月
好喜欢主播的声音啊,听起来顺畅,温柔。
好美的散文,好美的声音,每天都想听
有没有,文人的世界与大家的世界不一样,用个词来说就是不接地气,不像那些老百姓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劳碌。二者的心不相通,互不理解。
宅家多时,又能静下心来,听你读美文,真好!记得去年春节也是这样过的,一恍又是一年春来到,只是身在疫区,遭遇封城,春的脚步迟缓了一些。
耕田的水牛眼镜也是黑色的
林清玄的文,海潮明月的音,无比疗愈!
林先生,一直都在我们身旁,从未离开过我们!
奴役下的痛苦!
林清玄的文很好,很真实,很朴素。主播的声音很温柔,很平缓好喜欢(「・ω・)「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