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行由品》神秀“应考”禅宗掌门人（上）

        原文：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偈者，为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若不呈偈，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卢珍画《楞伽经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流传供养。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着，从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

        喜马拉雅的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我们现在接着讲，神秀对于这场禅宗掌门人的选拔，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

        当弘忍宣布这件大事情的时候，神秀也在下面听着。他当时并没有与其他师弟们一块走，但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知道把机会让给了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神秀也知道，师弟们这么想，是因为自己曾经当过他们的“教授师”，代弘忍给他们上过几天的课。他边走边考虑，心里想既然大家都不写，那我就必须要写了，一来不能辜负师弟们的期望，二来如果不写一篇心得给师父看，师父也就不知道我现在学到哪个程度了。他心里这样一想，就觉得还是有必要要写的。但是，他突然又觉得不妥，因为写心得如果是为了寻求佛法的话，那还好说，如果被人误解成是为寻求掌门人位置的话，那就不好了。为什么呢？因为想得到掌门人的位置，说明还有执着存在，那么这几年在这里不就白学了吗？并且，这与凡夫俗子的争名夺利又有什么区别啊！但是，如果不去做的话，我这几年学的佛法也得不到印证。他边走边摇头，叹息说这真是“大难，大难”，意思是太难了。用我们现在的话说，神秀当时的内心相当纠结，不知道如何是好。

        弘忍住的房间正对面有三面白色的墙壁。几天前，弘忍就打算请一位叫卢珍的画家过来，在墙壁上画上《楞伽变相图》与《五祖血脉图》两幅画，让僧人们天天看着画里的图来学习佛法。“变相”，也叫“经变”，是唐代流行的绘画形式之一，寺院里经常用来描绘佛经故事，宣扬佛教思想。为什么要选用这两幅画呢？因为《楞伽经》与禅宗走得很近，都强调万物是“自心所见”，也就是说世间万物都是从心当中萌生出来的。从禅宗一祖达摩到五祖弘忍，这五位禅宗祖师都很认同这部经典。而《五祖血脉图》，则是描绘达摩、慧可、僧璨、道信、弘忍五位禅宗祖师传承故事的图画，“血脉”原来是指人身体中流通血液的经络，这里借喻禅宗的师徒传承。本来，弘忍对这面白墙的用途早做了打算，可是却被神秀的一个无奈之举全打乱了。

        神秀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虽然心情很纠结，但他还是很快就把文章写好了。写好后，却“数度欲呈”，好几次想把它送给弘忍看，但都因纠结而作罢。怎么个纠结啊？你看他，拿着文章到弘忍的禅堂前，“心中恍惚”，神思不定、犹豫不决，拿着这篇文章在门前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遍身汗流”，紧张得全身流汗。好几次举手都不敢敲门。神秀这样子，说明他还是没想通，有执着。执着在哪里呢？就是生怕别人误解了他是想来求掌门这个圣位的。所以，这篇文章要不要给师父看，他很纠结，搞不定。前后四天都是这个样子，拿着这篇文章在弘忍的房前忐忑不安，不敢敲门进去，每次都是汗流浃背地回来。据说四天里总共去了13次，一天平均3次。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那天神秀在“心中恍惚”之时，看见弘忍禅堂正对面的那面白墙，突然灵机一动，心里想与其这样纠结，还不如干脆把心得就写在这面白墙上。因为这面白墙正对着弘忍的禅堂，弘忍早上一开门就能看见。师父看到墙壁上的文章，如果说写得不错，我就承认是自己写的。但万一师父说写得不好，那怎么办呢？其实神秀也想不出办法来，心里只是想“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自己白白在师父这里苦修了数年，还白白地受众位师弟的尊敬，还修什么道啊，赶紧离开得了。神秀这是在打小算盘。

        拿定主意后，当天深夜三更之时。三更是古代的时间名词，指子时，也就是在半夜11点到凌晨1点这两个时间段。神秀在大半夜，他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毛笔，在那面白墙上，写下了这四天来让他纠结不休的20个字的小文章。终于，他的这份“大难，大难”的纠结之情，在五祖弘忍房间前的一面墙壁上得到了释放。我刚才一直说是一篇小文章，其实专业的说法叫“偈”。这也是佛教中的术语，大都是由四句话组成，每句话的字数不等（三言四言五言皆可），读起来朗朗上口，很有诗的感觉。所写内容，一般来说是附在佛经中的一些读后感，或修行实践中得到的体悟。而且，每首偈语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在佛教里常被作为公案而成为僧人或信徒们的美谈。

        神秀的这首“偈”是这样写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首诗非常有名，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是什么意思现在暂且不去讨论。神秀写完之后，“便却归房，人总不知”，静悄悄地回去休息了。

        神秀这么做，也真是难为他了。回到房间后，他还在想：弘忍大师第二天一大早看到我写的这首诗，如果喜欢的话，这说明“我与法有缘”，假设不喜欢的话，这只能说“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宿业”是指前世的善恶因缘，神秀在这里是说自己前世可能做的孽障太多了，还没有把它去除完毕，现在也就跟佛法没有缘分了。这些也只是神秀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的猜想而已，所以他也说“圣意难测”。一个修行之人偷偷摸摸干了一件跟他本性不合的事情，心中的不安、躁动是可以理解的。神秀在房间里思虑万千，坐立不安，一直到凌晨5点钟。

        神秀这几天寝食难安、恍惚纠结的状态，弘忍是很清楚的，所以他说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还没有找到自己身上的“般若”智慧，发现自己的本性。其实，弘忍此前也早就提醒过寺院里的僧人们，一个真正感悟了的人，应该具有大刀阔斧式的、一超直入如来地的精神。可是，神秀虽然贵为“上座”“教授师”，竟然这么没有自信，说明他还有障碍，留有执着。一个武功高手出招之时，是非常自信的，如果有半点迟疑的话，脑袋早就搬家了。在生死对决之际，根本不会有时间让你做任何的思虑，这一剑、那一刀使出去，纯是心手两忘，通达无碍，直接从心底里流出来。所以，弘忍一看神秀虽然按时去考试了，也认真地把感悟的文章写好了，但在门外站了四天都不敢敲门进来交卷子，他对神秀的佛法修为在哪一个档次上就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