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局】状元陈亮：从赴宴到坐牢，只差一粒胡椒

公元1184年，两浙东路婺州府永康县，也就是现在的浙江省永康市，有一个人口稠密的大村落，村落里有一户姓吕的乡绅，正在自家院子里大摆宴席。

有一位牛人参加了这场饭局。而且，他后来还因为这场饭局锒铛入狱，差点儿掉了脑袋。这位牛人是谁呢？

他叫陈亮，字同甫，号龙川子，既是南宋前期著名的思想家，又是南宋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人物，还是更著名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铁哥们儿。

在吕乡绅家参加饭局时，陈亮还没有中状元，他的身份是太学生。不过，他可不是普通的太学生，而是上舍生，也就是太学里成绩最优异的学生。那时候，一个太学生能被评为上舍生，就从民户变成了官户，虽说不是官员，但是享有官员的特权，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劳役，见了地方官还不用磕头。

古代乡村地方，连识字的人都不多见，陈亮作为太学生里的上舍生，能出现在乡间宴席上，当然会受到大家的尊重。那天的宴席上，陈亮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拉到首席就坐，所有人都向他敬酒。

酒足饭饱，吕乡绅吩咐下人，再上最后一道汤。每人一碗，大家喝进嘴里的都一样，唯独陈亮的那碗汤里多了一样东西：胡椒。吕乡绅把胡椒捣碎，磨成胡椒面儿，撒在了陈亮的汤碗里。

吕乡绅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那时候，中国不产胡椒，只能从印度和东南亚进口。胡椒与檀香、沉香、象牙、玳瑁、珍珠、犀牛角等名贵商品一起装船，漂洋过海来到大宋。所以，胡椒就很贵。吕乡绅之所以专门给陈亮汤里加胡椒，正是出于对陈亮的一番尊重和敬仰之情。

但是，吕乡绅万万没有料到，这点儿胡椒竟然给陈亮带来了灾祸。

那天饭局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其中大部分人突然开始头疼、恶心，一遍一遍地往厕所跑，头晕眼花，腿都软了。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看，这可能就是一起食物中毒事件。但是宋朝人不懂，认为是有人故意投毒。他们心想：到底是谁投的毒呢？首先很可能是吕乡绅，因为是在他家吃的饭；其次也可能是陈亮，因为大部分人都中毒了，只有陈亮一点事儿都没有。

吕乡绅家族里有一个人，名叫吕天济，也是众多中毒人员当中的一个，他坚信是陈亮投的毒，挣扎着去找陈亮理论。

【演绎】

吕天济：“陈公子，你……你为何要下毒？”

陈亮：“我陈某人行得正，走得端，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从来不屑于暗算任何人！就算我跟哪个人有血海深仇，那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光明正大地报仇雪恨，岂能做出如此阴险的小人行径！”

吕天济：“你说你……没有下毒，那……那为啥大家都……中毒，就……就你没有？”

这时候吕天济的家属也赶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围住陈亮不让他走。

吕天济家属：“不用撒赖，就是你下的毒！就是你下的毒！”

陈亮丝毫不退缩，在人群中慷慨激昂地为自己辩解。

陈亮：“你们蠢笨无知，我不屑计较。但是你们这些笨蛋想过没有？昨天咱们同桌吃饭，同席饮酒，如果我在饭菜或者酒水里下毒，那不是害自己吗？难道我陈亮跟你们一样愚蠢吗？”

吕天济：“那是因为……你吃了解药！”

吕天济家属：“对！你提前吃解药了！昨天我们都瞧见了，你的碗里有一把黑乎乎的粉末，那不是解药是什么？！”

陈亮：“什么解药？那是胡椒！胡椒你们懂吗？”

吕天济和家属们根本听不进去，揪住陈亮就要打他。危急时刻，陈亮的两个仆人冲了上来。混战中，陈亮的仆人一脚踹在了吕天济的肚子上。没想到，这一脚就要了他的命。吕天济本来就中了毒，一条命只剩半条，站都站不稳，冷不丁再挨上这么一脚，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临死前，他断断续续地说：“陈……陈上舍……杀我，要……要给我……报……报仇。”

眼看出了人命，陈亮的仆人撒腿就跑，吕天济的家属悲痛欲绝，把陈亮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他们向县太爷告状，说陈亮与吕乡绅联手害人，不仅在饭菜里投毒，而且还仗势欺人，指使家奴将无辜平民活活打死。

因为是人命案，又涉及到太学生，县官不敢审，就把陈亮捆送到知府衙门，知府又派人将陈亮押进京城。那一年三月，陈亮被关进天牢，饭局主人吕乡绅也被关进知府衙门的死囚牢里。

众人都说是陈亮和吕乡绅联手下毒，但既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作案动机。不过，吕天济被人一脚踢死，凶手确实是陈亮的仆人，陈亮难逃干系。陈亮性格豪爽，在天牢里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被负责审案的朝廷命官提溜出去，狠狠抽上一顿鞭子，也是一言不发——他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反正怎么辩解都说不明白，干脆等着砍头算了。

关键时刻，陈亮的好朋友辛弃疾出马了，他在外面疏通关系，替陈亮说情。辛弃疾手握兵权，跟宰相王淮的女婿又有交情，所以打通了王宰相的关节。大约一年以后，陈亮终于被无罪释放。

陈亮回到家乡，发现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他们家的家产也零落得差不多了。他先借钱安葬了祖父和父亲，然后办了一个私塾，收了十几个学生，靠着微薄的收入慢慢还债。

大约八年以后，陈亮以太学上舍生的身份进京赶考，被南宋第三个皇帝宋光宗钦点为状元，并且得到一个官职：签书/建康军/判官厅公事，相当于现在南京市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只可惜，一年以后，陈亮就病逝了，享年52岁。

直到陈亮去世前，当年的冤案才完全昭雪。原来，那天饭局上确实有人投毒，但投毒者既不是陈亮，也不是吕乡绅，而是一个跟吕乡绅有私仇的人。这个人阴险毒辣，为了致吕乡绅于死地，偷偷在吕家宴会上投毒，以便往吕乡绅头上栽赃，结果却让陈亮受到了如此大的牵连。

问题是，为什么只有陈亮没有中毒呢？据我猜想，要么是因为陈亮身体好，免疫力强；要么真的是因为陈亮的汤碗里有胡椒，因为，胡椒确实具备一定的解毒功效。

陈亮从赴宴到坐牢，真的只是因为一粒胡椒吗？当然不是，这件事跟陈亮的性格也有一定的关系。陈亮平素为人豪爽得有些跋扈，大胆到敢骂皇帝。

怎么回事呢？早在公元1178年，陈亮科举落榜，回到老家，跟两个乡亲喝酒，还叫了一个歌妓陪酒。他喝得酩酊大醉后，就让歌妓扮演皇后，让一个乡亲扮演皇帝，自己扮演左丞相，另一个乡亲扮演右丞相。他使酒骂座，指着扮皇帝的那个乡亲大骂：“昏君无道，坏了天下！”然后又骂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亮老矣，反为小子所辱！”意思是，我陈亮老了，主考官那孙子瞧不起我，竟然让我落榜！

陈亮平常喝酒，就爱骂人，得罪过乡里乡亲。这回骂得更厉害，连皇帝和主考官都骂了，那些被他骂过的乡亲得知后立即去官府举报，直接把陈亮送进了天牢。

那时候是宋光宗的父亲宋孝宗在位，孝宗特别大度，在陈亮的卷宗上批示道：“秀才醉了胡说乱道，何罪之有？”陈亮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回到1184年的那桩胡椒冤案，陈亮为什么会被冤枉？一是因为偶然因素，别人都中毒了，只有他没有；二是因为他平常爱骂人，得罪过很多乡亲；三是因为他有案底，早在1178年就进过一次天牢。

辛弃疾是陈亮的好友，他俩性格相仿，才华相当。但陈亮跟辛弃疾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辛弃疾机遇好，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官。陈亮则是年过五旬才进入官场，所以怀才不遇的痛苦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变得愤世嫉俗，行事乖张，这才会惹来一场又一场的麻烦。

陈亮的故事提醒我们，如果得不到重用，不妨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千万不要变成愤青，把别人都当成有眼无珠的笨蛋，最终只会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