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局】大宋如此好客，贫僧下回还来

公元1072年，那是一个冬天，从东京汴梁去往山西五台山的官道上，有一群旅客正在边走边聊。

领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大宋武官，名叫刘铎；另一个是日本和尚，法号成寻。日本和尚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宋境内呢？大宋武官为什么会和日本和尚走在一起呢？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宋神宗在位的时候，日本佛教界仰慕大宋佛法昌盛。于是日本天皇特意派成寻和尚为代表，命他带几个弟子漂洋过海去大宋取经。成寻本姓藤原，是日本高僧，人称善慧大师。

成寻和尚先抵达浙江，去天台山上的几座大寺庙参佛，然后又沿着京杭运河北上，抵达京城开封，向大相国寺、开宝禅寺、太平兴国寺的高僧请教佛法。成寻在开封待了一段时间，听说五台山更是佛教圣地，就想去一趟山西。这时候，宋神宗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对远道而来的高僧很崇敬，于是立刻下令：善慧大师乃日本高僧，尔等务必妥善招待，立刻派人护送，以示大宋的友好！

皇帝发了话，有关部门当然要听从，相当于**部的三司衙门马上给成寻开了一张证明。相当于国防部的“枢密院”又给成寻安排了几个负责护送的军官，带头的军官就是刘铎。

于是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在刘铎等军官的护送之下，成寻一行人心情愉悦地前往五台山朝圣。这一路上，成寻完全不用操心食宿问题，因为刘铎替他安排得妥妥当当。每天晚上住宿，能住驿站就住驿站，能住旅店就住旅店。至于一日三餐，驿站和旅店里的饭菜都极其丰盛。

说到这驿站，有必要解释一下。在古代中国，通讯和交通都跟今天没法比，政府为了对国家进行有效统治，在全国各地设置了一整套四通八达的馆驿系统。“馆”是宾馆的馆，相当于国营招待所，用来给公务人员提供食宿。“驿”是驿站的驿，相当于国营邮局，但这些邮局并不承接私人通信，只负责传送公文和军事情报。

到了宋朝，馆驿系统进一步演化，驿站不再负责送信，只负责解决公务人员旅途中的食宿问题。传送公文的工作交给了各种“铺”，商铺的“铺”。这些“铺”其实都是国营邮局的小网点，分布非常密集，每个铺之间最多相隔十公里。当年岳飞跟金兵作战，被宋高宗用十三道金牌召回，那十三道金牌就相当于十三封加急电报，通过快马传输，一个铺一个铺地传下去，从京城一直传到前线。

宋朝的驿站很密集，官道上平均每隔二十公里就有一个驿站。北宋和平时期，驿站一般归**部管辖，朝廷官员到外地出差，可以去**部领一张“驿券”，券是礼品券的券。凭这张证明，你可以放心大胆进任意一个驿站，享受免费美食，住免费的客房。成寻动身去五台山之前，**部就给他开了一张“驿券”。

有意思的是，这“驿券”也分等级，不同等级官员，在驿站享受的餐饮标准也不同。成寻不是官员，是一个外国和尚，那么他的“驿券”上写了怎样的标准呢？

日本国僧成寻等赴五台山烧香，每人各米三升、面一斤三两二分、油一两九钱八分、盐一两二分、醋三合、炭一斤一十二两、柴七斤。仰沿路州府县镇各驿供给。

意思是说：日本和尚成寻等人去五台山烧香，沿途各州各府各县各镇的驿站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每人每顿饭的标准是三升米、一斤多面，油盐酱醋调料和做饭用的干柴木炭也都规定清楚，请遵照标准执行。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成寻的餐饮标准里只有主食，没有蔬菜，更没有肉。为什么没有肉呢？这个很容易理解，因为他是和尚，和尚得吃素。可是为什么连蔬菜都没有呢？因为蔬菜已经包含在主食里面了，成寻可以让驿站的工作人员把吃不完的主食换成蔬菜。

每人每顿三升米，相当于两斤多。两斤多大米，再加上一斤多面，谁能吃得完？肯定吃不完。吃不完怎么办？可以换成菜，甚至还可以换成钱，去市场上自由消费。

宋朝是商品经济非常发达的社会，很多官方证明都货币化，能在市场上自由交易。比如说国家发给食盐专卖商和茶叶专卖商的许可证，当时叫做“盐引”和“茶引”，既能拿来抵押贷款，也可以直接变现。“驿券”也是一样。如果成寻觉得驿站里的饭菜不好吃，想去民营的饭店和旅店消费，那只要让驿站官员将这些米面油盐酱醋折算成钱，按照这些物品的市价等价兑换，该值五百就给你五百，该值一千就给你一千。

成寻有没有把驿券换成钱呢？没有。因为他觉得每个驿站里的饭菜都非常可口。他和他的弟子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大宋人民实在太热情了。唯独有一次，他们到达一个叫奉宁的地方，当地驿站里没有大米，只有小米，而成寻从来没吃过小米，食不下咽。

吃不惯就不吃了，成寻把筷子一扔，出去找饭馆去了。但是，护送成寻去五台山的那位军官刘铎有点儿假公济私，背地里搞小动作，从驿券上发了一笔小财。

刘铎是怎么发财的呢？很简单，他向朝廷虚报了日程。比如说，一路上走了半个月，刘铎却按一个月报账。到了五台山，成寻根本没住驿站，连续六天都是五台山上的寺庙接待，刘铎偷偷跑到驿站里，把那六天的伙食折了现，揣进了自己腰包。

对于刘铎的小动作，成寻有些不满，认为触犯了佛经里不许偷盗的戒律，劝刘铎不要这样做。刘铎却说：大师，你出家受戒，受佛法约束，自然不能如此。可我是一介俗人，佛祖是不会怪罪我的。

成寻无话可说，无奈地摇头，只能作罢。

日僧成寻这次的大宋之行到这里接近了尾声。他们师徒在五台山上取经求法，收获颇丰，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返回开封。然后又沿运河南下，从浙江下海起航，心满意足地返回了日本。

故事讲完了，有一个问题却很值得探讨：日本和尚前来大宋取经，属于民间佛教文化交流，大宋朝廷为什么这样款待他呢？这原因，我想有三。

第一，成寻入宋取经，正是宋朝国力相对强盛的时期，朝廷有足够的实力招待各国来宾。

第二，当时宋朝正跟辽国对峙，辽国有军事实力，宋朝有经济实力，两个国家都想把周边的小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辽国屡次三番威胁朝鲜半岛上的高丽王朝，想把高丽吞并；而宋朝则尽力拉拢高丽，不让高丽以及其他小国变成辽国的附庸。为了实现这个政治目的，宋朝充分发挥自己的经济优势，款待各国的使臣、商人和僧人。宋朝款待成寻，等于是向日本传递一个信号：大宋很强，大宋很富，大宋很开放，大宋人民很好客，你们难道不想跟大宋混吗？

第三，宋朝款待外宾，并不是一笔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从北宋初年到南宋灭亡，宋朝都对海外各国一直都保持着开放姿态，远洋货船源源不断地进入宋朝港口，海洋贸易的利润在宋朝财政收入当中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特别是在南宋后期，海洋贸易几乎成了宋朝财政收入的中流砥柱。

因此，无论是各国使臣还是民间商贾，他们来往宋朝都会受到极高的优待。而频繁的国际交流，也使得宋朝的经济、文化更加开放。在这样的土壤下，佛教文化得以快速生长，在整个宋朝时期都非常兴盛。很多像成寻这样的外国僧人，不断进入大宋土地，朝圣、取经、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