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讲：【答疑】读书人为何可以不去拜见君王？（万下.7）

我们接着看《孟子·万章下》的第七章。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前面问过读书人为何不能主动依附于诸侯之后，万章又问道：士人、读书人可以不去拜见诸侯，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孟子说：住在都城里的士人，叫市井之臣；住在乡野里的士人，叫草莽之臣，这些都是普通老百姓，没有官职，和君王没有职场上的上下级关系。普通百姓纳税服役就可以了，不必像官员那样给诸侯送礼称臣，所以他们不敢去主动拜见诸侯，这是合乎礼制的做法。（国，这里指这个字的本意，就是一国的都城。质，就是见面礼。）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万章继续问：普通老百姓，官府说让他去服兵役劳役，他都要老老实实地去，可为什么君王要见他，召他前往，他却可以不去见君王，这是为什么呢？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孟子说：老百姓，去服役，那是作为国民的义务，是必须去的；而普通老百姓，无缘无故，无名无分，去拜见君王，却是不合适的。而且，你说国君想见他，是为什么想见呢？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万章说：因为他是读书人，他见多识广，他贤能啊。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

孟子说：如果是因为这位士人、知识分子，见多识广，可以作为他的老师，可连天子都不敢召见自己的老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得客客气气地请，何况是诸侯呢？如果是因为这位士人、知识分子，贤能，可以作为他的大臣，那他也不能用召唤的方式，通知他，你过来一趟，也要恭敬地去请才行啊。召唤一个贤能的人来辅佐他，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接着，孟子又举了子思的例子说：“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

孟子说：鲁国国君鲁缪公就经常去拜见子思，对他说：“古时候，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它的国君如果想和士人、知识分子交朋友，是怎么做的呢？”子思听了很不高兴，说：“古人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古人说的是大国国君应该以礼侍奉知识分子，而不是和知识分子交朋友啊。”

孟子接着说：“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为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

孟子说，子思之所以不高兴的原因，不如这么说：论地位，你是君，我是臣，我没资格和你做朋友。可如果论德行，那么你就应该向对待老师一样侍奉我才对，怎么能跟我称兄道弟呢？孟子对万章说，你看，即使是千乘大国的国君，想和士人交个朋友都不可以，而何况是傲慢十足的召唤呢？

孟子继续举了个例子说：“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孟子说，当年齐景公去打猎，教人拿了带羽毛的旌旗，去召唤围猎场地的管理员，用了和他身份不符的方式，那个人就没来，齐景公很生气，想杀了他。而孔子对这位没来的围猎场地管理员倒是很赞赏，说他是：“有志之士不怕弃尸山沟，勇敢之人不怕丢了脑袋。”孔子是看重了他哪一点呢？就是看重他不应承不符合他身份的召唤啊。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万章替我们继续提问道：那请问您，国君召唤围猎场地管理员，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呢？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zhān），士以旂（qí），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

孟子回答说，国君召唤不同的人前来，有不同的礼节。召唤围猎场地管理员，应该用皮帽子，也就是派人拿一顶皮帽子去召唤他才行。如果是召唤普通百姓，用的信物应该是用整幅红绸子做的手柄是弯曲的旗子；如果是召唤士人，知识分子，应该用有铃铛的旗子；如果是召唤大夫，才用有羽毛的旗子。你看，齐景公用召唤大夫的旗子去召唤围猎场地管理员，信物不对，他死都不敢来。那么用召唤士人的信物去召唤普通百姓，百姓敢去吗？这两种情况，还是以召唤地位高的人的方式，去召唤地位低的人，人家都不去，何况是不贤能的人，以轻慢屈辱的方式，去召唤贤能的人呢？他怎么肯去呢？

你看，孟子就是这么精神贵族，气场就是这么强大，把知识分子的尊严就是看得这么高。

孟子接着说：“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孟子说：想见到贤能之士，却不用适当的方式，就如同想请他进来，却把门关上一样啊。义，按应该的方式办，就是路；礼，按尊重对方的方式办，就是门。只有君子才能走这样的路，只有君子才能进出这样的门。正如《诗经·小雅·大东》中说的：“大道平坦得如同磨刀石，大道笔直得如同一只箭。君子在上面行走，小人在一旁观看、效仿。”

万章听到这儿，想到了一个反面的例子。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万章说，我记得，孔子老人家当年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的。他老人家，国君一召唤，他连马车都等不及，车还没准备好呢，他就出发赶去了。那按您这么说，岂不是孔子做错了？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孟子说，这不矛盾啊。因为孔子当时在鲁国身肩重任，他是有官职的，国君是以他官员的身份召见他，他急忙赶过去，商量、处理国家大事，当然是应该的。

总之，孟子极其重视知识分子的尊严，非常自尊自重，当然，他也永远说不服，问不倒。孟子自视甚高，他不光是口头上说说，知识分子要有架子，不能君王说召唤你去你就去，他也是身体力行，真的这么做的。下一讲我们就说说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