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卦03 | 真诚是天真幼稚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讲我们继续来学习乾卦，主题是：真诚是天真幼稚吗？为什么要提到“真诚”呢？因为介绍乾卦的时候，我们前面说过自强不息，已经从“元亨利贞”谈到“人性向善”了。《易传》有十个部分，其中的《文言传》内容很少，只谈两个卦：乾卦、坤卦。所以，为什么乾坤两卦要多讲一集呢？因为《文言传》的内容太丰富了。这一集我们要从乾卦的《文言传》，提炼出它的思想重点，要谈什么是“真诚”。

我们说“人性向善”必须有一个前提。人是万物之灵，太聪明了，他可以模仿，可以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最后可能忘了自己本来的状态。所以讲人性向善，“真诚”是一个关键。而乾卦《文言传》正好强调“真诚”，为什么？乾卦六个阳爻，没有任何空虚之处，整个卦都是真实的。对人来说，真实就是真诚。因为只有人，才有不真诚的可能，所以人间才会如此复杂，出现这么多麻烦。乾卦六个阳爻，《文言传》就说明“真诚”是怎么回事。

“真诚”到底是什么呢？一般人以为“真诚”是天真幼稚，而乾卦《文言传》说，乾卦由下往上六个阳爻。我们已经熟悉了，阳爻称九，阴爻称六，在乾卦九二的位置就说：“平常说话都能守信，平常做事都能谨慎，防范邪恶以保持内心的真诚，为善于世而不夸耀，德行广被而感化世人。”

你或许听出来了，其中有一句是关键，就是“防范邪恶以保持内心的真诚”，原文是“闲邪存其诚”。“闲”是防范，“邪”是邪恶。如果说防范邪恶以保持内心的真诚，这句话就表示：真诚与邪恶势不两立。为什么？如果你真诚的话，对于你所知道的邪恶，一定是不能接受的，要反对、要抗议它的。这也说明了人性是向善的，因为你真诚的话，内心向善的要求一出现，怎么可能忍受所有你已知的邪恶呢？

我们强调“已知的”，就是说有些人是因为无知而犯错。这也是儒家为什么强调教育的重要，那是要帮助人性的。在“防范邪恶以保持内心的真诚”后面就接着说“为善于世而不夸耀，德行广被而感化世人”。因为你前面“闲邪存其诚”了，才可能进一步做到善行。

其实这种想法，在古希腊时代的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69年－公元前399年）有类似的观念。苏格拉底过世以前，他很多朋友、弟子都问他：“你走了之后我们怎么办呢？”苏格拉底说：“今后你们要按照你们所知最善的方式去生活。”你们所知最善的方式，当然你将来可能知道更善的，但没关系，按当下你所知道最善的方式去生活。这跟儒家的“人性向善”的观点——你要以真诚为基础，按照内心的要求，努力去防范邪恶，保存真诚，自然就会去行善了——是类似的意思。

说完行为上的“闲邪存其诚”之后，还有言语上的。接着在乾卦的九三就说：“君子应该增进德行以树立功业。做到忠诚而信实，由此可以增进德行；修饰言辞以确保其诚意，由此可以累积功业。”这边所说的“修饰言辞”这句话，原文是“修辞立其诚”。刚刚讲行为，这边讲言语。儒家所谓的修养，就是言行兼顾。因为言为心声，说话代表内心的意思。行由内出，行为则把道德实践出来。

“修辞立其诚”什么意思呢？你跟别人来往要说话，说话的时候，一定要表达自己的真诚。问题是：真诚或诚意要怎么表达呢？你对于不同的人说同一件事，要根据他的能力条件来加以解释。我曾经在北京一所小学，对五年级的小朋友演讲，这时候完全不能用任何复杂的观念，只能透过讲故事让他们明白儒家的思想；或者背两句论语，像“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然后马上举例说明。如果你不讲故事，也不举例说明，小朋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修辞”就是这个意思，我有我的诚意，但是要修饰言辞，才能够让听的人了解。

现在我做在线音频节目，挑战的难度很高。因为听众的学习起点各有千秋，有些人可能学富五车，有些人可能才刚立志学习《易经》。所以我要修饰言辞，尽量让大家理解，这样才能建立我的诚意。这代表真诚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幼稚；真诚是需要修行修练的。没有修行修练，如何说自己真诚呢？譬如，我脱口而出的话使别人很尴尬，听了难受，这只是我缺乏修养的表现吧！我如果说自己很真诚，任何事想做就做，那只是莽撞而已，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所以，儒家讲真诚是需要修练的，而乾卦这两句话就是非常好的观点。

另一方面有关“进德修业＂四个字，在乾卦的九三、九四都提到。这就要了解，增进德行，建立功业的“业”，不是指学生的作业，而是功业，德与业配合。儒家讲道德，不能脱离功业。这也是为什么在《论语》里面孔子推崇管仲，虽然管仲的道德可能有瑕疵。譬如，孔子也说过：“管仲如果懂得礼的话，天下还有谁不懂得礼呢？”但是，管仲的功业，孔子充分肯定。他在春秋时代初期，帮助齐桓公用外交手段避免战争，使各国之间保持长期的和平，很多人就免于战乱、死伤了。这就是管仲最大的德行，与他的功业配合，对世人有功。

儒家的想法是：道德不离事功。一个人没有实际的对家庭、人群、社会、国家的积极贡献，就不能说他是有道德的。有道德绝不是关起门来一个人修练的。儒家没有关起门的圣人，你要做君子，也需要跟别人互动，以真诚的心去做正确的事，道德与功业双轨并进。因为儒家认为，人是不能脱离人群的。

我们说人性向善，“向”是一种力量，力量就来自于真诚。当我真诚的时候，身边有任何人受苦，我内心都会有一种要求，希望自己做一些事，改善他的状态。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帝王要推行仁政。

乾卦所说的是一个人完整的生命，也可以由此推到一个领导人要如何修练自己，最后到九五之尊，才会达成什么效果。《文言传》这方面说得很好。乾卦《文言传》提到两个爻特别值得注意，一个是九二，一个是九五。九二等于是中正之大臣，九五是大德之天子。

在九二它强调：“努力学习以累积知识，向人请教以辨别是非，以宽容态度处世，以仁爱之心做事。”这四句话的原文是：“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没有经过这样的努力，怎么可能像龙一样出现在地面上，而被九五赏识与提拔呢？

而乾卦九五的说法更让人动容，原文听起来就很有力量。它说：“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大人的道德与天地的功能相合，他的智慧与日月的光明相合，他的行事作风与四时的秩序相合，他的赏善罚恶与鬼神的吉凶报应相合。他的行动先于天的法则，天的法则不会违逆他；他的行动后于天的法则，他就会顺应天的法则所界定的时势。天的法则尚且不会违逆他，那么何况是人类呢？何况是鬼神呢？

这一路到乾卦的最后，它说：能知道进退存亡的道理而不致偏离正途的，大概只有圣人做得到吧？这里提醒我们，乾卦到了上九“亢龙有悔”的时候，应该知进也能知退，能存也要能知道最后必然会结束，这样才能一直走在正路上。能做到这些的，大概只有圣人吧？这是对我们最高的要求与期许。

这一集我们学到乾卦的《文言传》，提醒我们乾卦六个阳爻无限的真实；在人来说，就是无限的真诚。真诚需要修练，在行为上，闲邪存其诚；在言语上，修辞立其诚。这样一来的话，你就可以进德修业，德行与功业配合，不断往上发展。

我们学乾卦，要知道它是对每一个人普遍的期许。如果有人最后担任到某个企业或者国家政府的领导，更可以从乾卦得到深刻的启发。至于乾卦的启发如何落实在历史人物上，这是我们下一集接着要说明的。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