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是猫》人的个性越自由，生活就会越自在吗？

我是猫

一本好书，一生之书。大家好，我是马家辉，《一本好书》第二季联合“书单”，邀请我为大家解读影响人生的24本文学经典。

这一期我们谈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尤其是假如你是猫奴，猫是主人，我们是铲屎官，屎，铲它的猫屎，很多人都喜欢养猫，特别90后、00后的一代，好像养猫比生小孩更重要，所以，假如你是猫的主人，特别会对这一期要谈的书感兴趣。没错啦，你猜对了，就算你没读过，可能也听过，这个书的书名，就叫做《我是猫》。

作者就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漱是漱口的漱，早上起床漱口，不是素食，不是吃素的那个素，石头的石。夏木先生，夏天的夏嘛。夏木先生本来叫夏目金之助，为什么取的名字都是我发音有困难的。金之助，黄金的金，金之助，他笔名就是夏目漱石。1867年出生，1916年就死了，很短命，胃病死了。《我是猫》这本有意思的书就是写在他30来岁，发表在他38岁的时候，1905年发表的。

我们前一期讲到莫言的短篇小说，我不是谈到一篇嘛，叫《嗅味族》，有些很奇怪的动物，也像人一样，有个长长的鼻子，用鼻子闻一下食物就饱了，听起来像鬼，因为广东人说鬼会爱吃什么？叉烧。假如你来香港都有一个传说，走到那些什么卖叉烧烧鹅的烧腊店，说假如你有阴阳眼的话，你就会看到有些人，其实就是鬼，站在店门外面隔着玻璃用舌头来舔一下玻璃，或是说甚至站在玻璃门里面，站在叉烧旁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一下那些叉烧烧鹅，舔过他们就饱了。所以莫言的小说好像是鬼故事一样，反正重点在于说莫言老兄我们的大师，用魔幻写实的手法来写他的作品。好了，从那一期的魔幻写实，我们就讲到这一期《我是猫》。一样，《我是猫》说故事的主体，就是一只猫，没名没姓的猫，可是它就是从猫的视角来讲的，来看这个世界，来看它的主人。

这个作品的诞生蛮有趣的，1905年，就是夏目老兄30来岁。开始就在一本杂志，《杜鹃》杂志上面，也叫子规，子规就是杜鹃，上面连载。本来他写着好玩的，准备写一期两期三期就算了，可是一发表了一期，无数的读者信就来追问，赶快、赶快，第二期不要等，继续写下去。每一期发表都是无数的读者反应，所以他就只好一直写下去，最后就写了一个算是中篇小说，或是小长篇，然后就结集成为小说了。夏目老兄也说了，自己说的，我这部作品《我是猫》，既没有情节，也没有结构，好像海参，我们吃的海参，软绵绵的一条的，像海参一样无头无尾，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就是他自己这样评价。这样当然是过于谦虚了，高手出招，就像马叔写散文，或是说马叔50岁动笔写的长篇小说《龙头凤尾》一样，高手出招不一定完美，可是总有一个最低水平，最低水平已经够你看了。夏目先生本来写的好玩的小东西，变成一个小长篇，也是有意思。

既然说我是猫，一开始，小说这样说的，很有意思。它说，“我是猫，还没有名字，生在什么地方呢？也完全不知道，我只记得在一个很深很黑的地方，我就喵喵喵，自己哭着，然后第一次就看见了人类。事后我就听说了，原来我碰到的是谁？是人类里面最坏的一个品种，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爱猫，就是很喜欢抓住我们，不过也好，他就把我带回家就养着了。在他家里，唯一的不好，就是喜欢抽烟有烟味，我经常被呛得受不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人类喜欢的香烟，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喜欢这种臭的东西。然后这只猫就很有个性，到处走，也很自大，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帅哥，还会泡妞了，看到女生还会调戏的，还会性骚扰女生。然后慢慢地，那只猫还会说，最近我发现我已经有一点名气了。诶，原来我是猫，猫也会觉得自鸣得意的，真是难得，就是故事这样开展出来。很有意思对吧？那只猫会这样来想事情。

整个小说就是从猫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尤其是看它的主人，它主人就倒是有名字的，叫苦沙弥，听起来像个和尚，痛苦的苦，可是不是。苦沙弥，那只猫就在他家生活，看着他跟他的学生、朋友之间的种种的说话，生活。还会到处跑，还跑出去听他的朋友们如何来说它的主人苦沙弥。那里面的确你说没有情节也不对，就是一段一段小情节，可是里面也有个主体，主要是苦沙弥有学生，学生里面有比较进取的，要读书的，读学问的，有做生意的，有搞艺术的，一堆人经常坐在苦沙弥的家里，抽烟、喝酒、聊天、唱歌，谈艺术、谈人生。

猫，就是“我”，我坐在那边听，就觉得很不屑，为什么不屑？其实两个理由，一个就是因为它好像上帝的视角，什么都看到。比方说它看到主人苦沙弥一方面在学生朋友面前讲的艺术是多么得伟大，是一生终极的理想等等。可是转头学生朋友走了，它就听到主人苦沙弥自言自语，自我怀疑，说真的吗？艺术真的能当饭吃吗？能这么好吗？ 它会有一些陷入虚无主义的时间，所以猫什么都看到，这是第一个理由。当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到的时候，可能很多的美好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美好了。因为一个人人性总有高低，总有坚强跟软弱，甚至总有光明与阴暗，当你什么都看到的时候，你可能就会本身也变得虚无了。

另外一个理由，其实咱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什么呢？叫做庙近欺神，你可能老远坐几个钟头的车，甚至飞机去远方的地方，去拜一座庙，上香求神，好像很恭敬神明。可是假如那座庙就在你家的旁边，在你家旁边有一座庙，反而你就不会的，你就去都懒得去，你都不屑去，你就欺负它。所以中国的民间智慧说得真好，就是说近庙欺神，所以就是这样。对于猫来说，人家看苦沙弥是个有理想的读书人，书生，老师。

可是对于在他旁边的猫来说，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平凡的人不表示他没有可敬的地方。比方说苦沙弥，有个朋友叫金田，也是黄金的金，种田的田，他是一个商人，他想把他女儿许配给苦沙弥的学生，也算是朋友，叫做寒月，那就去跟苦沙弥打听寒月的情况，还叫苦沙弥说说好话。可是苦沙弥其实是瞧不起金田这个人，还有他是个生意人。不仅没说好话，反而跟寒月说了一些关于金田那边的不好的话，他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事情。

金田就很不爽了，金田居然找了发动了苦沙弥的其他一些学生，还有他的小区的其他的人去搞去骚扰苦沙弥，甚至在背后。这只猫就去偷听了，金田怎么样跟其他人来说苦沙弥的坏话。比方说金田会说他什么，说他太傲气，恃才傲物，太不懂事了，甚至不懂得盘算自己是不是吃亏，缺乏人情世故等等，完全瞧不起。可是没有关系，再怎样瞧不起，金田还是坚持，他不管别人瞧得起，瞧不起他，虽然他不像他的猫一样可以躲在旁边偷听到金田怎么说他，可是苦沙弥也不是笨蛋，他也猜得到别人怎么说他，可是他还是选择他的价值观，他的方向。所以，就算是人有虚无软弱的时间，可是重点在于说，没有关系，你可以自己来坚持，这才是重要的。

所以从猫的角度，当你什么都看到，全知的角度，一方面你可能没有英雄，眼中没有英雄，没有100%的美好，可是只要你真的集中去看，明白人没有完美，你集中去看一些美好的地方，你可能会更为敬佩。觉得说，原来人面对这么多复杂的事情，我们只要懂得坚持一些美好，我们就是值得敬佩了，原来坚持美好是如此困难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要因为看到说人家软弱，就把人家其他美好的东西来抹杀，反而是因为明白，所谓的人艰不拆，大家都有困难，反而再那么困难，只要一个人懂得也愿意付出代价，去坚持一些美好，其实更难得，更值得尊敬。

故事发展到最后，结局的时候结尾了，苦沙弥还是跟他的学生朋友坐在那边抽烟喝酒，谈艺术，谈人生，谈理想。那么我是猫，那只猫居然也喝醉了，喝醉还掉进一个水缸里面，就是这样有淡淡的哀伤的结局，反正是很好看的小说。

所以从这样的故事我们就可以领悟，对于我们成长，我刚已经说了，我们要学懂一个事情，十根手指头有长有短，不要只看别人的短，要看长的，要看美好的，因为有短我们更珍惜长。记得我刚说，正因为人艰不拆，很多困难，那些困难，打击，挑战，诱惑远比你想象中的大，而当你面对这么多的困难，打击，诱惑等等的时候，你还能坚持那么一点点的美好，更值得敬佩。我们除了这样看别人，也应该从这种角度来看自己，来肯定自己，不要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很软弱，我不行，然后就把自己抹杀了，你反而要告诉自己，外面的环境这样子，这样子。我能够坚持那么一点点值得坚持的信念信仰，已经是要给自己鼓励了加分了，这样你就更有勇气更壮大，能够更成长更活下去，这是非常重要的领悟跟提醒。

还有一点是什么，这是我个人阅读《我是猫》的感想，许多时候对于许多事情许多人，我们有必要全部知道吗？知道得那么透彻吗？不管那个人是你的朋友、老铁、发小、闺蜜，还是你身边的爱人、情人、伴侣，有时候算了，很多事情迷迷糊糊就算了，你知道的太多太全面反而不好，反而觉得说，好像很多理想梦幻就破灭了。只有当我们局部的无知，不是全部，局部的无知的时候，我们才能保持那种理想、期盼、盼望，这样不是很好吗？人生匆匆几十年，为什么一定要什么都知道？所以民间智慧讲得很好的，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是更好吗？能够让自己活在，你说自己骗自己，也是更好的，所以对我来说，这是另外一个阅读《我是猫》的启发。你可以说我是阿Q，可是阿Q又怎么样？用东北话说阿Q又咋了，阿Q又干蛤呢？是这样说吗？东北话。阿Q又怎么样？好，我是阿Q，可是我是快乐的阿Q，阿Q不表示他是猪，我是选择有些事情不去知道，不去看而已。

从这里，我就想到一个算是题外话，也算正经话，有一种科技可以测到你的宠物，比方说一只猫它的想法的。有一个小小的装置已经在做实验，甚至虽然技术没有100%成熟，已经在日本有人做了一个小装置要来生产，作为商品是卖的，上网买得到的。一个小小的好像一个帽子感应器，戴在猫的头上，它不是有脑电波吗？猫也有情绪，对吧？而且情绪脾气很大，猫嘛，主人嘛。然后我们的主人，猫，当它饿了，渴了，生气了，开心了，哀伤了，它脑电波会有变化的，所以它戴了小小的装置，它的情绪的变化就会透过装置，脑电波，被装置感应到，然后就把它的脑电波用蓝牙传送到另外一个扩音器里面，那个机器，扩音器能够把它的脑电波转化为相对的声音。

比方说当猫感觉饿了肚子饿了，脑电波就变化到某个程度，然后电波经过蓝牙转到扩音器上面，扩音器因为有程序，感应到这一种脑电波表示它饿了，扩音器就会讲出来了，用猫的声音来讲人的话，所以说主人然后说我饿了，它不叫你主人了，它才是主人。它说奴才，猫奴，我饿了，快喂我，就可以这样讲话的，或者说我生气了，我不高兴了，快来跟我玩，我睡了，你别吵我。这样每一种不同的脑电波就会转化为不同的声音，等于是说你可以跟猫用人类的语言来交谈，很好玩的，可是也很恐怖的。

我们跟猫的关系有时候是一种暧昧的，它是不是知道听得懂我们说的话，我们不知道，who knows谁知道呢？可是我们确定了，我们不懂它的话，不懂猫语，喵喵喵，我们只大概从它的表情动作，甚至猫的叫声，稍稍猜它是什么感觉，高兴还是不高兴，这样其实这种暧昧才是美好的。当知道的太多的时候很可怕了，太亲近了，有时候不管人跟猫还是人跟人都一样，太亲近了。比方说你看到猫，突然它有脑电波发出来，被机器转化成人的声音，突然脑电波，原来是说我发情了，我发春了，那怎么办？不是很可怕吗？假如你是个女生，那只猫是公猫，那不是有点怪怪的，不太舒服，有点恶心。猫看见你就是说我发情了怎么办？对吧？那不太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那不好了，很不自在，所谓不好是很不自在。

所以我就想说，好啊，万一以后出现了这种机器，我到底要买还是不要买？要给我的猫用还是不要用，我真的有需要知道那么多吗？知道那么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我就会想这些伦理问题。所以其实同样的道理可以延伸出来，一样，我们对于一般的人，甚至我们对于自己，我们经常强调说要了解自我，掌握自我，有时候我倒怀疑说，需要吗？真的完全要掌握自我吗？还是我们掌握了自我的某些部分，尤其是自我的能够让自己壮大的部分就已经足够了，我们干嘛还要弄什么9型人格、16型人格、160型人格，我们需要把自己掌握得那么清楚吗？做人，不管人跟人，还是人跟自己，都保持一种暧昧的状态，有时候反而是另外一种美好，这是我阅读了猫《我是猫》之后的一个联想，我觉得这个联想对于人的成长是有启发的，所以我就在这里跟你分享。

最后一分钟说说我家的猫。我家的猫不讲话的，很孤僻的。当初把它领养回来了，我太太去看到好多猫，几十只猫在那边随她挑，只有这一只最内向、最安静、最可怜、最孤独在那边。我太太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她就特地选了这只猫，因为她说它那么孤独可怜，我不选它，就没有其他人要它，我们就选最可怜的猫来照顾它吧。真是好，我老婆，我老婆就把这只猫选了回来了，就养在我们家里，它真的是很孤独，完全不跟我跟我女儿都不接触，可是它倒是懂得感恩图报，还是会跟我太太，就是当初因为它孤独可怜而把它领养回来的我太太，我的猫还是会跟她亲近要好，所以人有人性，猫也有猫性，它懂得报恩的，毕竟它是主人，可是也是一个善良的主人，你对主人好，主人还是会对你好的。

好了，大家有机会来我家看看我的猫。我们下一期再讲另外一本小说，日本小说《砂之器》用砂做的容器，是日本作家松本清张写的小说，我们下期再讲。继续听一本好书，马家辉、马叔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