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局】一筐肉笑靥，为君报平安

官场局篇

正片文稿

公元1155年，在南宋朝廷的天牢里，有一个刚刚受完酷刑的中年囚犯，衣衫褴褛，浑身枷锁，正蜷缩在牢房角落里的那张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

这个囚犯大约四十岁左右，五官清秀，身躯消瘦，脸色灰白，蓬松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和乱糟糟的草木屑，下巴上那绺胡须也打了卷儿，挂着几颗乌黑的血块儿。

再往他身上看，一袭青袍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简直成了一张渔网。隔着袍子的孔洞，瞧得见里面穿的那件小褂，本来洁白的褂子上也浸满了鲜血。

至于他身子底下那张床，说是床，实际上是在一张油毡布上垫了一层稻草，而那层稻草早就被汗水和血水搞得脏兮兮、潮乎乎，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霉味儿和腥臭味儿。

“我人生的最后一餐饭，想必很快就要来了吧！”这人心里想着。

像这样一个囚犯，被关在级别最高、防卫最严、插上翅膀也很难飞出去的天牢里，又被打得这么惨，他是谁呢？

他叫赵汾，是前任宰相赵鼎的儿子。

赵鼎又是谁？他是宋高宗时期的“尚书左仆射”，也就是左丞相。按照南宋的职官制度，左丞相比右丞相高半级，赵鼎身为左丞相，是一群宰相当中的领班宰相。

堂堂一个领班宰相，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关进天牢、受尽酷刑呢？是因为儿子犯了国法吗？

不是，仅仅是因为他的儿子得罪了另一个宰相，也就是中国历史上名声最坏的那个宰相：秦桧。

更准确地说，赵鼎的儿子并没有得罪秦桧，是赵鼎自己得罪了秦桧。

赵鼎当宰相的时候，秦桧还是一个小爬虫，刚从金国逃回来没有多久，官位比赵鼎低得多。但是秦桧比赵鼎聪明，吃透了宋高宗恐惧金国的心理，知道宋高宗一心一意只想早日跟金国求和，所以秦桧就向宋高宗提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八字方针：“南人自南，北人自北。”

这个方针的意思是说，南方人留在南方，受南宋的管辖，北方人留在北方，受金国的管辖，金国不再攻打南宋，南宋也不再接受从中原逃过来的难民。

对于秦桧的八字方针，宋高宗刚开始很满意，但是赵鼎一句话就戳穿了秦桧的逻辑漏洞。

赵鼎说：“陛下圣明，如果按照秦桧的办法，那您就得抛下江山社稷，回到中原腹地，去金国治下当一个顺民，因为您就是从北方逃过来的啊！”宋高宗恍然大悟，埋怨秦桧出了一个馊主意，还罢了秦桧的官。

就是在这件事上，赵鼎得罪了秦桧，从此让秦桧对他怀恨在心。

几年以后，赵鼎建议宋高宗早日确立皇储，让宋高宗大为不满，认为赵鼎不够忠心。这时候秦桧又一次获得了宋高宗的信任，趁机落井下石，让宋高宗把赵鼎发配到了边缘地带。

公元1141年，秦桧不仅达成了宋高宗梦寐以求的宋金和议，而且还杀掉了宋高宗最为忌恨的大将岳飞，他在宋高宗心目中的地位达到了巅峰，权力也达到了巅峰。

他授意亲信搜查赵鼎的书信和诗集，从中挑出几处所谓的证据，污蔑赵鼎在流放所在地串连皇室宗亲，图谋不轨。宋高宗大怒，将赵鼎发配到了更加边远的地方。

公元1147年，赵鼎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秦桧杀害，为了保住子孙不受牵连，他在流放地绝食自杀了。

但是赵鼎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秦桧竟然还要赶尽杀绝，不仅要除掉赵鼎的后代，而且还要把所有对议和不满的大臣一网打尽。

秦桧步步为营。有一个名叫赵令衿的皇室宗亲，私下里骂过秦桧，并且这个赵令衿跟那些主战派大臣来往密切，与赵鼎的儿子赵汾私交更好。秦桧先以试图篡权的罪名把赵令衿关进天牢，对赵令衿严刑逼供，再根据供词去抓捕赵汾以及一些主战派大臣。

公元1155年冬天，赵汾入狱。入狱那天，赵汾知道自己能活着出去的希望非常渺茫，他流着眼泪对妻子说：“先父死在了秦桧手里，为夫这回恐怕也难以幸免，以后就要靠你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了。”

赵汾的妻子悲痛欲绝，但她仍然强颜微笑安慰丈夫。

赵妻：“夫君不必悲伤，我想圣明天子在位，不会让秦桧继续作恶下去的，一旦朝廷查明冤情，我们夫妻肯定还有相见之日。”
赵汾（刘奕君老师演绎）：“哎，希望苍天有眼，真如贤妻所言。”

这时候赵汾已经被狱卒戴上铁枷，手脚也锁上了镣铐，丁零当啷地朝牢房走去。赵汾的妻子见状不忍，追上去问道。

赵妻：“夫君先别走，假如冤案得以昭雪，朝廷给你平反，我该怎么报信进去呢？”
赵汾（刘奕君老师演绎）：“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劳烦贤妻在牢饭里给我送一枚肉笑靥儿吧！”

肉笑靥儿是宋朝的一种肉食小点心。说完这句话，夫妻二人洒泪而别。

赵汾在天牢里关了一个多月，每天都要忍受一番酷刑，因为审案的官员都是秦桧的马前卒，想通过严刑拷打让赵汾供出更多对秦桧不利的人来。

在那一个多月里，赵汾的身体垮了，精神也垮了，他虽然咬紧牙关不吐一个字，但是却认为自己终究会难逃一死。

突然有一天，已经完全绝望的赵汾收到了妻子送来的肉笑靥儿！但是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不是一枚肉笑靥儿，而是整整一大筐肉笑靥儿！

赵汾不明所以，心想：“看来秦桧今天要杀我了，我的妻子送这么一大筐肉笑靥儿进来，是想让我在临死之前饱餐一顿，免得做个饿死鬼啊！”

赵汾看着满筐的肉笑靥儿，食不下咽，抬起头来对狱卒说：“劳烦大哥喊住我的妻子，我想跟她见最后一面。”

狱卒：“赵公子你还不知道吗？秦相爷刚刚去世了，原来审案的老爷也罢官了，圣上开恩，亲自下旨撤了您的案子，您现在可以回家了！”

原来就在那一天，秦桧恶贯满盈，病死在家中，赵汾的案子没有了背后推手，宋高宗发了恩旨，将赵汾无罪释放。

赵汾卸掉枷锁，从天牢里出来，外面阳光明媚，他左手提着那筐肉笑靥儿，右手抓着往嘴里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本来以为是人生的最后一餐饭，结果，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饭”，赵汾这样想着，心里百感交集。

一筐肉笑靥儿的故事结束了，现在有必要给出两个解释。

第一，赵汾入狱之前，让妻子用一枚肉笑靥儿给他报平安，这肉笑靥儿具体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宋朝市面上流行的一道象形小点心，说穿了就是小肉饼，像笑脸形状的小肉饼。

将肉馅儿和淀粉和匀，用盐和酱油调味，摁到一种特制的模具当中，摁结实，再磕出来，搁油锅里炸熟，一枚可爱的笑脸肉饼横空出世，这就是肉笑靥儿。因为形状像笑脸，所以肉笑靥儿被南宋人当成一种吉祥如意的小点心，拿来给亲人报平安，最合适不过。

第二，赵汾被陷害，是秦桧的主意。赵汾的父亲赵鼎被陷害，也是秦桧的主意。还有那个皇室宗亲赵令衿之所以无缘无故被关进天牢严刑拷打，也是秦桧的主意。宋高宗为什么能纵容秦桧如此作恶呢？

因为秦桧对这些人的陷害，恰好符合宋高宗的利益。

宋高宗跟金国议和之前，需要秦桧出面替自己打压主战派；跟金国议和之后，又需要秦桧压制那些主战派私下里对他这个软蛋皇帝不满的声音。赵鼎是在议和之前主战，所以宋高宗要借秦桧之手赶走赵鼎；赵鼎的儿子赵汾在议和之后对朝廷不满，所以宋高宗又要借秦桧之手打击这些反对派。

至于皇室宗亲赵令衿，则是因为长期与主战派大臣联络，既违背宋高宗的议和大计，又触犯了宋太宗以来就形成的“皇室宗亲不能私自结交大臣”的祖宗家法。把赵令衿抓进天牢收拾一顿，能让这些皇室宗亲知道规矩。

可问题是，秦桧做得太过分了，在执行宋高宗政策的同时加进去不少私货，为了一己私利，想杀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这是宋高宗所不允许的，因为会危及到宋高宗一向表现出的“仁君”形象。

所以，尽管秦桧一直对赵汾和赵令衿严刑拷打，宋高宗却一直不许他杀掉这些反对派；等秦桧一死，宋高宗马上放人——反正这些人该受的罪都受了，杀鸡给猴看的目的也达到了，干嘛不放人呢？如果这些人将来有怨恨之心，那怨恨的也是秦桧，而不是他宋高宗。

所以你看，秦桧无论多么奸诈，始终都是宋高宗的挡箭牌。为虎作伥，最终难免命丧虎口。这个道理，哪怕聪明狡猾如秦桧，也始终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