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活着》勇于面对苦难，才能更真实地活着

一本好书，一生之书。大家好，我是马家辉，《一本好书》第二季联合“书单”邀请我为大家解读影响人生的24本文学经典。

这一期要讲一本，你应该也读过，至少也听过的，中国的非常重要，非常有影响力的小说，当然也非常好卖，畅销，好像卖了1000多万本，就是余华的《活着》。我跟余华算朋友，不熟，这么多年来都在一些文学的活动，像书展、什么颁奖礼那边碰到。前一次碰到是一年前左右，他一见到我就说家辉怎么变这么瘦了，我这个人通常都嘴巴不吃亏的。我说我这么瘦，因为我的肉都长在你身上了，因为他余华这几年中年发福，他1960年出生，比我大三年，所以就发福了，然后就变胖了，所以我的肉长在他身上。余华一点都不觉得我在糗他，他哈哈就笑，我觉得在我眼中余华就是这么有生命力，而且也是这么有幽默感的人，在他的世界里面感受一定是非常敏锐的。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觉得《活着》这个作品很具体地展现了作家本身的人的性格跟风格。我们就要从生命力跟幽默感，或是说幽默感有另外一种说法，相对于生命来说就是一种乐观，所以，生命力跟乐观就是余华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也是小说《活着》，主人翁福贵他的风格。真正在我看来生命力跟乐观，有幽默感的乐观，让主人翁福贵能够几十年来度过了他那么困难的岁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身边的人的死亡。

好了，这个小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内容就简单地讲了。小说在1993年第一次出版，后来就每一年不断地再版，去年余华就说，家辉我《活着》吓死我，现在每个月几万几万的重印重印再重印。我觉得除了因为这个书都成为很多小学大学的指定要读的书以外，还有可能因为整个世界，我们经常觉得世界好像很奇怪，变得越来越动荡不安，觉得全世界任何地方什么气候，什么网路问题，什么总是不管你什么年纪，都觉得好像的确充满了浮躁，危机感。越是在这种时代里面看《活着》，从里面领悟他的生命力，感受他乐观的喜感、幽默感，整个人的感觉特别好，好像能够支撑我们走下去，所以可能也是《活着》的书，一印再印的理由。

好了，这个书主要是说“我”就有个工作，就去乡下地方搜集民间歌谣，后来到了一个地方碰到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就叫做福贵，福气的福，徐福贵。徐福贵就跟采集歌谣的人说了他一生的故事，然后这就开始了。“我”就变成福贵，他告诉他“我”经历了什么，福贵这是高低起落，其实就是从高基本上就往下走了，他有钱人，少爷，地主少爷。他爸爸也是很多财产，可是也没有处理好，他父亲是基本上二世祖，福贵是三世祖，他父亲本来有继承了200多亩地，后来折腾了100多亩出去，剩下100亩。到福贵爱赌、爱嫖什么的，爱嫖赌饮吹，最后就输钱，而且被人家设局，反正一输，画押押下来，最后家财全部折算给另外一个赌徒，龙二。听起来像黑社会电影的人物的名字，龙二先生，然后家道就没啦，不仅中落了是下落了。

然后之后福贵一生的各种的悲剧命运都出来了。因为母亲生病，他去找医生，半路上就被国民党的部队抓了壮丁，后来又被解放军俘虏，解放军把他放回家，回到家乡他就知道妈妈去世了。他老婆，有个好老婆叫家珍，马家辉的家，带着他的小孩嘛，女儿又变成了哑巴。后来1949年之后，新中国成立了，不是要斗地主嘛，清算以前的坏蛋地主，欺压农民，当年赢了他财产的龙二，自己变成地主，反而就被枪毙了。这个福贵就感觉龙二代他而死的，假如他当年不输了钱，今天死了就是自己。好了，后来他就在新中国就老老实实地生活，可是各种不幸不断过来，穷，要把女儿送出去卖出去，可是女儿凤霞又跑了回来，他就心软了，决定饿死也要留下女儿。

然后他又有个儿子叫有庆，有庆为了救县长夫人抽血过多而死掉。女儿凤霞就跟人家结婚，又生了小孩，他的孙子，苦根，怎么取叫这种名字了，生了之后女儿也死了，然后女儿死了之后，他好老婆家珍也死了。余华真的把所有人有多惨，写得多惨，听起来像个悲情片一样。然后他的女婿因为工作的时候被夹死，被水泥板夹死，所以他的孙子外孙就跟着福贵，回到家乡，生活非常困难。最后，你猜孙子苦根，有没有死，我留个关子，不说，反正就很惨。不行还是要说好了，他苦根，他孙子还是死，因为吃豆子撑死。他本来生命里面难得最后的温情，就一次又一次被身边的人的死亡都粉碎了，剩下到最后，老来了福贵，就跟一头老牛就是在家乡坐着，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故事。好了，这样的故事你可能看过小说知道了，没看小说也看了电影也知道，所以我们可以分享里面很重要的对于生命的启示。

简单来说从两个角度我们来看。一个就是说“为何活着”，因为书名叫《活着》嘛，活着很有意思，像余华在序里面就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的。换言之，为何活着，对于作者余华来说，就活着本身就是答案，就是为何活着，活，这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事，活着本身就是有意义。另外一个切入的角度来看，其实同样重要的，除了为何活着，就是“如何活着”。每个人好吧，我们有求生的本领，或者说求生的本能，不叫本领，有求生的本能，可是你也要有生存下来的本领才行，所以如何活着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好，两个问题，为何活着，如何活着。

其实在我马家辉来看，为何活着，虽然余华说活着本身就是美好，我觉得有点抽象。我们也听过一句话，说生不如死，对有些人来说，在某些状况来说，可能活着真的没有太大的意义，没有劲，所以到底活着本身是不是真的是就值得的？ 我们能不能把活着这个事情变得更为具体了？到底活着的里面的什么东西值得我们活着？我觉得就是生命力，因为活跟着，活着，其实假如你的书名叫活就行吧，就活OK，可是活着的时候就是继续进行，我们感觉说好像有个轮子，不管车轮，不管它转动得快还是慢，反正它就是在动在转，而转的东西动的东西了，本身就有力量。生命力就是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就让我们快乐。所以假如你说为何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太抽象，具体来说，为了享受，体验活着过程里面的生命力，我们体验它，也发挥生命力，也可以影响别人。

这个生命力才是活着本身最美好的地方，也才值得我们活着。这个生命力怎么展现？其实余华一安排，他其实可以写作策略来说，他就一开始就写福贵老人自说自话就行，可是他没有。他就说有个人去采歌谣，碰到福贵，福贵跟他讲什么这样子。所以这是两个人的关系，就从这里一开始那一段已经展现了它的生命力的所在了。每一次每一天，因为故事一天说不完，老去的福贵，对着采歌谣的人来说他的故事，采歌谣的人感染到他的生命力了。像小说里面说，和福贵相遇使我对以后收集民谣的日子充满快乐的期待，对吧，就是生命力。然后还有小说也这样写，他说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为什么难忘？因为他懂得说故事。其他人通常显得木讷，就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推搪，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精力缺乏热情，就是说乡村的其他老人。可是福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过去，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所以福贵他活着的意义，其实在于说他自己也能体会他的生命力，而且也能把他的生命力传播出去，透过他的言说，说故事的本领。

所以它《活着》这个小说不仅是一个普通，讲个故事给你听，其实它是双重的意义的。它是说其实我们都是透过说故事就可以产生力量，而我这个小说真正是小说，就是在跟读者里说一个故事，而我这个故事里面的主人翁也很会说故事，所以这个主人翁就倒过来肯定了我这个小说创作说故事的力量，所以是两重的。一重是我作为作者等于余华说故事的力量，第二重才是福贵说故事的力量，我们统称这种力量为生命力。好了，这是第一个层次的问题，为何活着。

至于说如何活着，这就是更是复杂了。因为整个小说《活着》告诉我们说里面有很多不同的事情，不同的人，不同的因素，能够让你活着的，比方说天意，运气，是嘛，记得我们刚才说嘛？福贵年轻的时候爱赌，赌输，把所有财产赌输了，结果真正因为赌输，输了钱了，然后才不会像龙二这样被枪毙。反而龙二就赌赢了，那就死，被枪毙了，代替了福贵来死掉了，这个难道不是天意吗？连福贵自己也说，好像老天故意这样让我输钱，然后让我死不掉的。好了，所以天意、运气，这个是我们控制不了的。

好了，还有另外一个因素，能够让你活着的就是什么？其实你的旁边的人，可能家人通常就传统来说，丈夫，太太，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支持，能够撑着你，让你有生命力勇气来活下去。怎么说，比方说主人翁福贵的太太家珍就是。每次不管是赌输了钱还是被抓去做兵等等，经历苦难，这个家珍总是在他旁边，总是给他支持。她不是跟他讲道理来支持，可以很寻常日子的，就能够让老公有生命力活下去。比方说他们经历了一番战争，然后福贵就跟家珍说这都是命，我想我们后半辈子应该会越来越好的。可是家珍只是很淡淡地看着他说，我也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多么动人。对，还有像福贵输钱，比较年轻的时候输了很多钱，他回家跟老婆吐苦水，甚至对老婆不好，他老婆家珍也是很简单，就讲一句，以后不要这样子好了。就是这样的温暖而坚定的温柔，能够让福贵，当然余华没有写破这一点，可能故意含蓄的美学。我觉得正是家珍这种坚定的温柔了，让福贵心中的强大的生命力越来越壮大，越来越能够支持，所以真的福贵的福气了，有个人支持，像你火烧起来也要有材料来烧嘛。

好了，还有一点一个很关键的因素让人能够活下来，当然就是你自己的性格，你如何来回应灾难？这是很重要的，不管是谁，我经常说，李嘉诚也好，马云也好，马家辉什么都都会生命有高低，有挑战，有灾难嘛，甚至有悲痛，可是你要活着你就要懂得回应它。如何回应？我们一开始就说了，喜感、生命力、乐观，这是很重要的。这种喜感、幽默感、乐观，也懂得自嘲，也懂得自己骗自己，给自己希望。比方说福贵被抓兵的时候，战争嘛，好怕，几乎死了，他有朋友就死。战争的时候，他就很怕，总是觉得活不成，知道嘛。可是他受他战友的启发，他战友告诉他说，别这样，老子大小也打过几十遍的仗了，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子弹从我身上什么地方都擦过，就是没伤着我。然后还说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了，这样。所以他听了也是，我总要想着说，面对危险的时候，自己想着一些事情，自我欺骗，就是说我死不了的，放心，我一定死不了的，所以他说，活着的时候受了个再多的苦，到了快死的时候，也会想个法子来安慰自己，正是这种懂得自我欺骗，懂得乐观的人才能有办法这样活着。

当然，小说里面主人翁我觉得还有一点比较很少人提的，他活着的本领就是什么，与人为善。他刚开始当然是个很差的三世祖嘛，可是后来他发展过来生命，慢慢走过那么悲痛的一段一段亲人的死亡，我们看到这个福贵很懂得与人为善，能帮就帮，好的，没关系就帮你了，也没有想后果，就算觉得后果有危险，他一样老方法告诉自己不会的，这种有危险，可是我一定最后可以化险为夷的，他就是这样决定就帮忙别人了。不管是帮别人做工，或是说对别人的态度好，这种与人为善就让福贵，好多次的困难里面，别人也给他不管是具体的帮忙，还是精神的鼓励，也让他能够活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到整个小说最后那一幕，余华也写得非常动人，他怎么写的？说好像听福贵讲了故事，然后他感觉到福贵的与人为善的生命力，小说没用这些字，这些字。采集歌谣的人怎么样感受到老来的富贵的生命力呢？ 比方说福贵跟他讲，我准备了钱了，死了不用麻烦别人，他说我不会让别人白白埋我的，我在枕头底下压了10块钱，这10块钱我饿死也不会去动它的。村里面的人都知道这10块钱是给替我收尸的那个人，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我死后是要和家珍他们埋在一起的，所以他连面对死亡也能那么体贴，当然这是与人为善。

然后像我刚说他的什么都乐观，回应生命，其实不止是他的，他也是受他老婆感染的，因为他老婆家珍以前跟他讲，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她说你的孙子还有女婿，长大了也一样会对你好的，会孝顺你的。他也受感染，也壮大了他的生命力，所以到小说最后，余华就写说，看见老人孤身一人带着牛，一头老牛，老人与老牛一起走远。然后采歌谣的人说，我知道黄昏快要过去了，黑夜快来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招唤的姿势，招唤很重要，招唤生命力，也只有有生命力的人才能去招唤。不是我跟你交换礼物，招唤，招呼的招，唤醒的唤，那是招唤的姿势。就像女人招唤他们的儿女，土地招唤着黑夜来临，这个也就是生命力的展现，就在这两个关键字招唤里面。

所以总体而言这句话没错的，余华说人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事情活着。可是听马家辉，马叔一说，我们要把它拆解为“为何活着”跟“如何活着”。就是生命力，就是乐观，还有天意，运气，还有其他人给你的鼓励支持，当然你要遇上这样的好的人，你也是需要运气。所以我女儿小的时候，我刚当父亲的时候，有人问，你希望女儿以后变什么样的人。我就是讲这样的话的，我说，当然最好什么都好，有漂亮，有钱，聪明什么有成就，可是假如只能选一个礼物送给她，我就希望她乐观。就是因为我前面说的，不管是谁，一辈子都会遭受一些挑战、灾难、悲剧什么都有，不幸、打击，所以只有乐观那么重要的元素的性格特质，能够帮助你面对生命的各种的挑战。我女儿现在长大了，27岁了，到处跑了全世界，反正她的确成为一个乐观的人，让马家辉也把乐观这个元素来送给你，来提醒你，来给你祝福吧。不晚的，从小培养乐观的性格，很好，老了再培养也可以，所以就是要记得乐观。

好了，这一期到这里，下一期我们讲一本很有意思的书《解忧杂货店》。解忧，其实也是追求快乐，也等于是乐观了，下一期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