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间失格》“丧”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

一本好书一生之书，大家好，我是马家辉，《一本好书》第二季联合“书单”，邀请我为大家解读影响人生，所谓人生就是你嘛，你是人，也是我，我也是人吧，应该是吧，影响我们的24本文学经典。

今这一期是第二期，前一期我们谈了美国的名著《麦田里的守望者》，他写一个美国的年轻人成长的摸索的故事，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青。今天我们这一期我们把眼睛从美国转回亚洲，看看日本著名作家颓废派无赖派，做人非常无赖，有点是流氓的意思，无赖派作者太宰治，太宰治先生的名著《人间失格》。这个书也是谈年轻人的成长故事，他就不只谈高中生了，他从他小时候谈起一直谈到他27岁。这个书《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代表作，也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不止亚洲，在华语世界也是哈，一代又一代的文青都很有共鸣，很有感触。

这个《人间失格》是被视为太宰治其中一部非常有自传，自传色彩的一个小说，他写的好像是虚构的，可是里面的主人翁的生平又跟太宰治好像很像很像很像，所以好像就是在写自己了。

我们先说这个作品，《人间失格》这个作品最先在连载在杂志，1948年出来。1948年那时候是太宰治已经是30多岁了，他已经其实是他很晚期了，快要自杀以前才发表的小说。出来以后也受了，也受到很大的注意，也后来卖得很好，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收到版税了，他就在同一年1948年就自杀了。

这个小说是很有意思，它可以分为五个部分，有个前言，然后就是三段，三段是什么？是主人翁自己写的，等于是笔记，日记嘛。主人翁是一个大帅哥，叫大庭叶藏，庭院深深的庭，大小的大，大庭先生有三段的长短不一样的笔记日记，所以都是说我我我，这个主人翁第一声来描述嘛。 前言是什么？ 前言就是太宰治，用一个作者的声音去告诉你说，我看到三张的照片，还有三份的手记，手札，所以我要把它来发表，你们就请读，然后就是三篇的手札，然后到最后的结语又回到太宰治，这是作者的声音了。就告诉你说他这个手札是从一个酒吧的女老板那边手中拿来的，有一天她给了他一个文件袋，里面就有三张照片，还有这三篇手记。他读了就非常震撼，因为手记的作者就是大庭叶藏先生，他就是写他成长的故事，而他就是1930年代二次大战日本人去侵略发动战争的以前的留下来的文字记录，所以主体，五张，主体还是中间那三张三个三篇的手记。

三篇手记主要是说什么，就是大庭先生一个富二代大帅哥的成长的故事。从小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饥饿，家里有钱嘛，然后成长，而且长得帅，帅到什么，帅到连他朋友都看着他，感概他有个老铁发小，就说以后那些女人一定为你着迷的。这是很关键的一句话，就是大庭叶藏，深深知道自己其中一个长处，就是颜值很高，可是他又感觉焦虑哈，颜值高有什么用呢。他就成长过程里面不断地去试探，自己颜值高长得帅的用途，到最后还是有用的。他不断周旋于不同的女人身边，甚至被女人养起来，供养起来，支持吃起来，让他过着一个颓废的生活，主要是酗酒抽烟，当然他也写写小文章，也画画插图替报纸杂志，可是基本上一无是处。

然后他也曾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出色的画家，所以他交了一个画家朋友，跟着他好像想学，这个朋友叫掘木，掘木先生其实主要也没有教他什么，主要他就是从他身上拿钱，然后带他一起去喝酒。而当时整个日本也有风潮，就是马克思主义，大家也经常谈谈马克思、社会主义革命等等，就寻求心中伟大的一个理想，然后就这样一路走过来。可是大叶先生就一路感慨一事无成，跟每一个女人基本上他的生活都是被供养被支持。那些也不是什么太有钱的女人，小店老板的女儿，甚至一些酒女、下女都是这样的，可是她们就爱他，觉得他，英俊，觉得他很忧郁，很有文艺气色彩，还所以在供养着他，甚至因为他很忧郁，觉得生命好像无望，胸怀大志，可是也发挥不出来，其实是自己找不到着力的地方。 

所以小说里面大叶先生还好几回的自杀，因为生活太苦闷，又想自杀服毒自杀，然后又觉得找不到出路，然后就还抓着女的因情自杀，结果女的死掉，他没有，然后他还被控告后来被救出来了，他被控告协助他人自杀，那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兜兜转转。而且又跟掘木先生吵架，就闹翻了，因为掘木先生经常跟他讲一些，好像做人要怎么样，要面对这个世界，而且跟他讲说人间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仁慈慈悲的，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样，这里就带出了人间失格里面一段很重要的文字，因为他就想说，好，他跟掘木先生吵架了，就说整天说这个人世是不能容忍的。

故事里面我们大庭先生就说，所谓人世究竟是什么呢？是一群人吗？可是太空泛了嘛，不够具体，其实所谓人世大庭先生就问掘木了，就说人世不就是你吗？所以其实我们所谓的人世是不能容忍，或是说人世对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害我其实，不要讲那么空泛，其实就是你。换言之，只要你能容忍我了，就可以了，只要你对我好就好了。

好，这一段话就很重要，因为这一段话倒过来思考，就意思就是说，相对的，别人是你的人世，你也是别人的人世嘛。只要你要把自己做好，那就好了。不要怪这个社会怎么对不起你，也不要怪这个社会没有包容你，其实你要先对得起自己，先自己懂得包容别人，也包容自己，这一个才是做人的真正具体的道理。在整个小说里面，主人翁大庭，在我眼中，小朋友，年轻人嘛，他就有一点灵光一闪的领悟，或是说他心中最纯净的部分，问题是他没办法做得出来，他懂，可是他做不出来。因为他的颜值你我们想一下，假如他不是那么英俊，没有人去供养他，可能他反而是能够努力打拼，没人依靠就靠自己，那就可能不会再喝酒抽烟吸毒什么都来，甚至不会忧郁了，他就努力真的说不定最后变成一个大作家、大画家，可是也因为他有颜值被供养，他反而是软趴趴的，就在忧郁里面度过他几十年的生命。 

所以这个小说也有另外两句话经常被引用的，我已经丧失了做人的资格，我已经根本不算是人了。所以他心里虽然明白，你要做人，要自己靠自己站起来，对自己好，然后也对别人好，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我们说的又自卑又自大这种心理状况，结果最后就是浪费了自己。

我先说几句的俏皮话，据说是弗洛伊德，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的，弗洛伊德说也不是他的原创，他是说这是犹太人的笑话。他说，犹太人经常说，我不屑于加入一个连我这种人都收为会员的社团，这句话其实包含了一个吊诡，这个吊诡是又自卑又自大，有这种矛盾在里面，因为我们加入一个社团，一个组织，总是觉得他某方面好，值得我们才申请加入，不管要不要付钱，可是他居然连我这种混蛋，也会收为会员，那我又不屑加入了，这个里面的矛盾就在这里。 

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不如应该有人来收容我的，我不配的，然而他居然收容我，我本来想加入他，他居然收容我，所以我又瞧不起他。所以一方面认定，即使是混蛋，可是也不是混到底。假如你混蛋到底的话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无可救药，你也没资格去瞧不起团体，对不对？你有什么资格，有人收容你，接受你，你应该感恩，可是我毕竟觉得说我还是不屑去加入，所以一方面是自卑，一方面也有自大，或是说自专。

所有成长的年轻人应该心里都有这种挣扎，因为所谓年轻其中一个特点就是自我慢慢形成。自我形成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们人类跟动物不一样，动物一出来几秒钟几天，最多几个礼拜就懂得生存，人经过十多年的，要慢慢摸索的，看看形成自我也受环境影响，在摸索的过程里面经常掌握不了自己的长处在哪里，短处在哪里，就算隐隐知道也不懂得怎么样把长处用出来，往往就浪费了，这个就是重点了。

这个就是重点了。你第一个要认清自己，你要那个认清自己的长处在哪里，然后做自己，要把长处发挥出来，可是因为我们很难往往认清不了，所以也不懂得什么是自己，我长处短处在哪里，知道了也不敢用，甚至因为某些原因也不愿去用，很挣扎。所以人的成长过程其实蛮艰辛的蛮痛苦的，不同年龄真的，年轻有年轻的苦，中年有中年的，老年也有老年的苦。佛主说的对，生命无非是苦，可是再苦，也努力，反正我们就是人要找对了位置，就像我们前一期讲《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找对的位置来发挥出来，不然到最后就只是一个结局，两个字，浪费，你就会浪费了自己，不仅你自己承受痛苦，身边的人承受痛苦。

所以《人间失格》里面也有其他的名句，除了说所谓是人不就是你吗？还有就是说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可是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而且又容易受伤。这个书里面也有另外一个名句说，胆小鬼，胆小的人连幸福都会害怕，怕幸福，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候还会被幸福所伤害，非常脆弱的一种心理状况。难怪大江健三郎就是说《人间失格》，其实只是一部令人不愉快的自我陶醉的作品，可是令人不愉快，自我陶醉，不管你怎么说问题，还是引起共鸣，因为年轻人成长过程里面都有这种抓不准自我，也抓不准自我边界的这种心理，换言是又自卑又自大。

所以读这个作品，这个小说，就引起一代又一代文青的共鸣了。我们也说过《人间失格》跟作者太宰治本身的生命非常的相似，我们知道太宰治也是一个富二代，也是曾经参与过社会主义的一些年轻知识分子的团体。然后还想当画家，当然他最后走向作家的路途，然后也是自杀，从很年轻20岁开始已经想自杀了，不是想，已经做过自杀的行为了，后来几回都跟女的女人去自杀，有些是酒酒馆的女人，有些是他的粉丝就自杀，所以总共他自杀五次，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到最后第五次才成功，就也是跟一个女的一起绑着手脚跳进河里面死掉。可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觉得，大家看到好像太宰治就手、腿都有挣扎过的遗痕，表示他又后悔了，好像跳进河里面好像又不想死，可是逃不掉了，第五次在他39岁那一年，快39岁了，然后就还是死掉了。所以《人间失格》跟他的生命的影子非常相似。年轻就30多岁，不到40岁就去世。

可是也因为这么传奇的生命，有文学让他成为永恒，死了好像没有死一样。诸位有机会去日本建议也可以去看看他的故居好几个地方，我今年就去了在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在日本的青森县的金木川，有一个叫斜阳馆，因为他另外一部代表作《斜阳》，小说就是在那里那边创作的，他在那边成长了读完中学离开家，后来自杀几回死不了又回去故居，然后就闭门也是写了《斜阳》。在那故居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有意思的，你本来不喜欢或是说不熟悉的作家，你去了很容易，你就喜欢，你就好像跟他有亲切感。假如你本来喜欢也熟悉的，那更是很有共鸣。

我们去任何作家的故居，看见他厨房上面几个房间很大的一个别墅，因为他父亲在那边是个有钱人，也做过议员，也做生意开店，然后一个房间你就想象，因为看过一些关于太宰治的生平的记录，你想象他在那边成长，怎么在那边养成的忧郁的性格，一个那么英俊的小孩。据说他家小时候还受过家里的一些女工、女佣的性侵犯，反正就启蒙很早，其实这个也是形成了，据说形成了他一辈子走不出阴影，抓不准自我，觉得自己被欺负，可是又好像很自豪自傲，自己有被欺负的资格，因为我帅，所以人的成长就是这么复杂了。在故居在现在也叫做斜阳管，然后你就坐在那边一整天，想象他如何培养出他这么其实是被伤害，甚至是被扭曲的心灵。 

也幸好，因为它基本上青森县，他的故居的地方是个农业区，农村，现也有着小城市，可是就这样的扭曲、受伤害的心灵，短的生命也因为写作了文学，不只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也让一个人留下了永恒了另外一种生命。你看过了这么多年，他1948年去世，还是有不同的人，包括我远从香港就为了去感受跟他处于同一个空间这种感觉，老远跑去那个地方，不依靠文学艺术的话，坦白讲，不管你有多少钱，好像都不容易，让你的生命用另外一个方式来留下来。

所以太宰治，不管他的小说，还是他的本身的作为，让我们领悟，你毕竟还要掌握自己的长处，勇敢一点发挥出来，这样才不会构成了对你个人生命的浪费。有时候我们就要抛开完美主义，周身不完美，我总有一点点好就够了，不要希望自己全部都是好，也不要太管外面对你的评语跟挫败，所谓人世还不是一个一个人吗？假如一个两个三个人对你不好给你挫败，你就远离他们那就行了嘛，不要因为有这些人你就把自己害了，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因为太宰治虽然也是这样留下了杰出的作品，假如他不是把自己弄得那么颓废的生命，他不要这样动不动就自杀，可能写出更多的作品，他的生命，文学的生命也更强大，所以我们一定要面对也我们可能既怯弱，可是又渴望实现的自我，就一点一滴地去做，不要好高骛远，有多少的才能就发挥多少的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心，这是读《人间失格》给我们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