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史14 | 金寿福：“邪恶的”喜克索斯人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正文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金寿福。在中王国时期，喜克索斯人开始进入尼罗河三角洲。古埃及象形文字对喜克索斯人的称谓是“外国统治者”（heqau-hhasut）。

而埃及人一般用“外国统治者”这个名字称呼沙漠游牧民族和外来部落的首领。在马涅托的《埃及史》中，喜克索斯国王的名字中也出现这个称谓，这意味着古埃及人起初用这个称呼泛指以闪米特语为母语的人。

多数学者曾经以为，喜克索斯人与建立米坦尼王国的胡立安人同属印欧语系。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倾向于喜克索斯人来自今巴勒斯坦、叙利亚地区的观点。

他们并非属于同一个族群，更不是在同一个时间大规模入侵埃及，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以不同的方式来到埃及。这种主要以和平方式进行的迁徙，在中王国中后期就已经开始。

源于这个时期的墓壁和墓碑上的文字，不仅提及来自西亚的喜克索斯人，而且还有明显属于闪米特人的奴隶的名单。此外，在中部埃及班尼哈桑地方权贵的墓里，还可以看到刻画了来自西亚的“移民”或者“难民”。

这些人当中不少人是造船、航海等方面的熟练工，来到埃及以后受雇于三角洲尼罗河岸的船坞或者贸易船队。当然，这些被统称为喜克索斯人的群体中也有不少是为了生计而离乡背井的人。

至公元前18世纪末，随着埃及王权的衰弱以及之前定居尼罗河三角洲的移民站稳脚跟，迁徙到埃及的西亚人的数量明显增多，而且在组织上也愈发严密。

最后，他们在阿瓦利斯建立了政权。喜克索斯人来自西亚，他们懂得使用马拉的战车以及复合弓箭，相比于埃及人，他们在武器上明显处于优势。

根据马涅托的著作《埃及史》的说法，喜克索斯人攻克了孟菲斯，然后在阿瓦利斯建立都城。根据考古发掘和其他方面的研究，喜克索斯人先是以阿瓦利斯为核心扩大势力，而把孟菲斯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则是很晚才发生的事情。

有些学者执意相信古埃及文献中有关喜克索斯人好战和蹂躏埃及城乡的说法，他们把喜克索斯人墓葬品包括武器以及他们的聚落具有要塞色彩一事作为证据。

但是，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把武器当作墓葬品是整个古代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盛行的习俗。另外，这里所说的古埃及文献成文于底比斯的埃及原住民与喜克索斯人争夺埃及霸权的时期，有的甚至更晚，它们把喜克索斯人妖魔化的倾向非常明显。

根据奥地利埃及学家比塔克在喜克索斯王朝的都城阿瓦利斯长期发掘的结果，这座城市原来是第十二王朝国王阿蒙内海特一世建造的港口，其目的是加强埃及与西亚之间的贸易。

比塔克率领的考古队还在此地发现了以驴为陪葬品的墓葬，这些墓葬的主人生前的职业是商人。这说明，阿瓦利斯不仅是埃及与西亚之间海上贸易的节点，而且还在陆地贸易当中扮演了中转站的角色。

底比斯的地方势力——马涅托王表中的第十七王朝——逐渐控制了阿斯旺以北到阿拜多斯的大片土地，后来以底比斯为中心建立了第十七王朝。该王朝初期的几位法老均把外族占领和统治半边江山的事实视为奇耻大辱。

即便如此，在最初时期，他们还不敢对喜克索斯人提出挑战。这时，埃及南部的努比亚人也摆脱了埃及人的统治，传统上属于埃及核心区域的阿斯旺受到了来自努比亚的严重威胁。

虽然底比斯与阿瓦利斯之间还没有达到战火不断的程度，但是，随着喜克索斯人与努比亚人之间建立贸易关系，底比斯王朝的生存空间必将进一步缩小。

底比斯的君主塔阿把自己代表的埃及人与阿普菲代表的外族之间的矛盾上升到宗教的高度，认为后者亵渎了埃及神，称阿普菲不崇拜拉神，反而把塞特当做保护神。

一个实际上并不起眼的小插曲能够说明埃及人与喜克索斯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双方只不过都在等待时机。据称，阿普菲给远在底比斯的塔阿写了一封信，原因竟是因为被埃及人奉为神灵的河马。

阿普菲称，养在底比斯水池中的河马日夜吼叫，搅得他夜间无法入睡。他希望塔阿采取有效措施。事实上，喜克索斯人的都城阿瓦利斯距离底比斯800公里。

另外，底比斯的主神是阿蒙，其他神有穆特、孔斯、蒙特，把河马奉为神的信徒主要居住在法尤姆地区。假如阿普菲真的以这个理由给塔阿写了信，我们只能把它理解为一种无端的挑衅，真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另外一种可能性是，阿普菲根本就不曾给塔阿写过这样的信。有多种迹象说明，喜克索斯王朝的君主们早已皈依了埃及宗教。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所谓阿普菲充满敌意的信只不过是塔阿为了寻找借口而编造的谎言。

有关底比斯王朝同喜克索斯人之间的战争情况的文献记载比较多，所以我们不仅能知道战争的大概经过，而且还了解一些细节。其中最重要的是从塔阿的继任卡摩斯的墓中出土的两块写字板。

所谓的写字板，是通过在一块木板外面涂上一层灰泥而制成的。它们很有可能是一个书吏的练习板，因为上面书写了不同题材的文字。在一块写字板的反面，一位不知名的书吏用八行文字写下了《普塔荷太普说教文》的序言。

在写字板的正面，该书吏用十七行文字抄写了卡摩斯与喜克索斯人作战的事迹，其中详细记述了卡摩斯登基后的第三年与其大臣们对喜克索斯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卡摩斯认为，喜克索斯人在三角洲称王，努比亚人也摆脱了埃及的控制，他自己夹在他们中间，眼看着埃及国土的大部被外族统治。

他告诉大臣们，他已经下定决心结束这种痛心的局面。卡摩斯的大臣们却持相反的意见。他们认为，喜克索斯人虽然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中部埃及的库塞，但埃及人还是可以照常把畜群赶到尼罗河三角洲去牧放。

努比亚人虽然摆脱了埃及的统治，但是位于阿斯旺的瀑布阻止他们向北扩张，并没有对底比斯构成任何威胁。这些大臣的主张是，不如安于现状，只要喜克索斯人或努比亚人没有进犯底比斯的势力范围，没有必要先下手。

大臣们的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激怒了卡莫斯，他驳斥了大臣们的观点，再一次强调了把喜克索斯人驱逐出埃及的决心。终于，所有的大臣都改变了原来的观点，赞成向喜克索斯人开战。

20世纪3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对卡纳克神庙第三座塔楼进行修复时，发现了属于卡摩斯的一块石碑。石碑原来可能被放置在卡摩斯的陵墓里或者卡纳克神庙里，但是后来被当作建筑填充物扔进塔楼里面。

幸运的是，石碑在塔楼墙体里反倒逃过了风吹日晒的厄运，上面的象形文字保存得相对完好。卡摩斯在石碑上以自传的形式记述了与喜克索斯人之间的战争：

我攻破了他们的城市，用火烧毁了他们的房屋。我让他们居住的地方永远成为不毛之地。我也没有饶过那些投靠亚洲人的人。

如果相信卡摩斯的话，他不仅把喜克索斯人的都城夷为平地，而且还惩罚了那些曾经与侵略者狼狈为奸的埃及人。石碑上还提到，卡摩斯的士兵在底比斯西面的绿洲抓获了一个喜克索斯人的信使，从这个信使的身上发现了阿普菲给努比亚君主的信。

如果相信卡摩斯的话，面对埃及人的猛烈攻势，喜克索斯人试图获得努比亚人的支援，以便对底比斯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

尽管卡摩斯在石碑上宣称，他攻破了喜克索斯人的城市；但是，真正击败喜克索斯人的任务落到了卡摩斯的弟弟阿赫摩斯的肩上。根据从底比斯出土的文献，阿赫摩斯率领底比斯的军队攻占了距喜克索斯人的老巢不远的孟斐斯。

然后，他们以它为据点做好攻打敌人的首都阿瓦利斯的准备。埃及人此时从喜克索斯人那里学会了如何在战场上使用马拉的战车和复合弓箭。马拉的战车不仅灵活，而且在速度上远非步兵所能及；复合弓箭不仅能使人从远处射杀敌人，而且在准确度上远远超过以前的投掷武器。

大约在阿赫摩斯即位的第十年，他终于攻克阿瓦利斯城，并且把喜克索斯人赶出了埃及。根据最近几十年奥地利考古队在阿瓦利斯的发掘，这座城市只是城内的城堡遭受一些破坏，其他地方几乎完好无损。

另外，并非所有的喜克索斯人都如底比斯文献所描写的那样被驱逐出埃及，他们的宫殿也并没有被夷为平地，不少建筑后来被埃及人所沿用。这一点与所谓阿赫摩斯把阿瓦利斯夷为平地、把喜克索斯人系数驱逐出埃及的说法有很大的出入。

为了巩固局势，阿赫摩斯还率军深入巴勒斯坦地区，试图从根本上消除西亚对埃及的威胁。不仅如此，阿赫摩斯还出兵努比亚，把摆脱了埃及统治的努比亚重新纳入埃及的控制之下。

就这样，阿赫摩斯重新统一了埃及，为之后幅员辽阔和势力强大的埃及帝国的形成打下了基础。新王国以及新王国以后的埃及君主均把阿赫摩斯与古王国的第一位国王美尼斯和中王国的首位国王蒙图荷泰普相提并论。马涅托的《埃及史》把阿赫摩斯列为第十八王朝的开国君主。

新王国的绝大多数法老继承了阿赫摩斯对邻国所采取的以攻为守的策略，并且在规模和深度上有增无减。比如后来的图特摩斯一世即位后，他率领埃及军队最远到过幼发拉底河，远远超出了阿赫摩斯所到达的区域。

图特摩斯一世的孙子图特摩斯三世亦如法炮制，而且每年都要带兵入侵西亚。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向西亚的诸侯们显示埃及的强大，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抢掠财产。埃及的势力范围不仅伸向东北方向，而且向西部和南部大大扩张。

真正对喜克索斯人有系统地进行诋毁，把他们塑造为不信神和埃及人不共戴天的敌人，始于哈特舍普特统治时期。对于每一位古埃及尤其是新王国时期的国王来说，其权力的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对外征战和扩大埃及领土之上。

哈特舍普特作为女性登上王位，这一点已经违背了古埃及的王权理念；加之不能亲自率领军队征战，哈特舍普特需要在其他方面塑造其埃及保护者的形象。

她登基时，距离喜克索斯朝代灭亡已经过去八十多年。在班尼哈桑一座洞穴式神庙墙壁上的铭文里，哈特舍普特称，她重建了被喜克索斯人破坏的神庙，恢复了被这些可恨的西亚人夷为平地的建筑。

作为这些外族以如此野蛮的手段蹂躏埃及的原因，哈特舍普特说，喜克索斯人并不信奉拉神，他们蔑视埃及由来已久的神圣法则。这样看来，把喜克索斯人妖魔化，强调他们建立的王朝的非法性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哈特舍普特手中的王权合法。

从最新的文献研究和考古发掘结果判断，喜克索斯王朝的统治者信奉埃及神并采纳了埃及人的崇拜方式。他们并没有完全保持原来的宗教信仰，也没有大肆毁坏埃及神庙和玷污埃及神灵。

亦如此前埃及各王朝的国王们，喜克索斯王朝的君主们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拉神之子”这个富有埃及特征的附加成分。学者们最近甚至发现了喜克索斯统治者修缮年久失修的庙堂的证据。

同样重要的是，这些被称为外国统治者的人使用象形文字，早已放弃了他们原来的文字。如果说喜克索斯人引进马拉的战车和复合弓箭是为了征服埃及人，那么他们还给埃及人带来了转速更快的陶轮、先进的冶铜技术和织布工艺。

从古埃及流传下来最为重要的数学莎草——莱因德莎草（Rhind Papyrus），其年代为喜克索斯人统治时期。这卷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莎草长度超过五米，宽度三十三厘米，属于世界上最古老的数学著作。即便它不是喜克索斯人创作的，他们至少通过誊写使它保存下来。

好了，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感谢你的收听，我是复旦大学的金寿福，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