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史05 | 金寿福：古埃及为何没有治水的故事？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正文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金寿福。我们知道，许多文明的发展离不开治理河流和灌溉工程。对于古代埃及文明，以前通行的观点是，古埃及强大的王权是在治理河流的需要并在兴建灌溉工程的过程中产生的。

但事实上，尼罗河并不像两河流域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那样变化无常、桀骜不驯。尼罗河有一年一度的泛滥期，这种泛滥不仅时间上有规律，而且泛滥水位也基本固定。

埃塞俄比亚高原的雨季始于六月，泛滥水于七月初抵达埃及南部，九月末十月初，埃及南部地区的洪水退去，播种季节随即开始，而第二年的的三至四月就是收获的季节。

在尼罗河泛滥期间，整个河谷被河水淹没，只有被堤坝围起来的村庄像汪洋大海中的孤岛。总体来说，古埃及人希望尼罗河泛滥的水位高，因为高水位意味着更多的土地获得水分和泛滥水带来的腐殖质，在泛滥水位偏低的年份，许多前一年的耕地变成沙漠，导致饥荒等社会危机发生。

当然，过高的泛滥水位也有可能冲毁堤坝，而且还会因为滞留时间过长延误播种。播种延期意味着谷物成熟期赶上炎热的夏天，不利于谷粒灌浆，有时可能导致粮食严重歉收。

另外，假如泛滥水没有及时从耕地退却，浸水的泥土当中的寄生虫不仅会损坏业已播下的种子，农民也会因此被传染疾病。另外，高水位的泛滥水会把更多的鱼带到更远处。

可以说，尼罗河的定期泛滥，使得大规模的引水工程变得没必要；泛滥水淹没整个河谷地带超过两个月，意味着没有可能修建全国性的水利设施。人工灌溉在整个法老时期从来没有起过决定性的作用，对于国家形成的关键时间，也就是前王朝向早王朝过渡时期来说，它甚至可以说无足轻重。

对流经埃及的尼罗河来说，它的水位高低与埃及境内的气候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尼罗河泛滥与埃塞俄比亚高原的雨季相关，从古王国时期开始，埃及人在阿斯旺附近建造了测量泛滥水位的刻度表并且在泛滥水来临时有专人守候和观察，及时把详细情况向远在孟菲斯的王宫汇报。

古埃及的历法把一年分为三个季节，分别是泛滥期、生长期和收获期，它们均与尼罗河的水文变化相关。尼罗河泛滥水的到来便是新的一年的开始，它标志着无限的期许和期待。

在古埃及神系里，有两个与尼罗河相关的神灵，一个是象征尼罗河的哈庇，古埃及人相信，哈庇身居尼罗河第一瀑布所在的阿斯旺，尼罗河水位的周期性变化是他特意为了农耕进行调节的结果。

在1902年第一座阿斯旺大坝建成之前，不仅有许多埃及人，甚至还有不少来自欧美的游客专程到尼罗河第一瀑布所在地阿斯旺，目的是亲眼见证从埃塞俄比亚高原逐渐上涨的河水呼啸着流过布满礁石的河道。

后来，商人从中看出商机，干脆在最好的观景处投资建造了名为“老瀑布宾馆”，供度假的有钱人在此居住并充分享受尼罗河一年一次泛滥的奇景。这家宾馆后来还成为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的重要取景地。

另外一个与尼罗河相关的神灵是掌管尼罗河水源和水量的可努牡，他是呈现为山羊形状的创世神，不仅创造人和宇宙万物，而且根据埃及众生灵的需要，让尼罗河带来源源不断的水。

在描写两个神的职权时，古埃及文献几乎无一例外地赞颂他们用充足的水浸泡大地并带来肥沃的沉积物的恩德。在古代埃及，灾年的出现多与尼罗河泛滥水水位过低相关。

托勒密王朝时期，随着伊西斯崇拜向阿斯旺地区扩展，可努牡神的地位下降。可努牡神庙的祭司们托古王国时期贤明的君主左塞之名编造了一个故事，称这位国王统治时期，尼罗河曾经一连七年水位偏低，导致民不聊生，社会动荡。

左塞向大臣们询问尼罗河缺水的原因，建筑大臣伊姆荷太普告诉他，可努牡是掌管尼罗河的河神，泛滥水位太低是因为该神没有得到足够的供品。左塞听后马上到神庙里为这位掌管尼罗河的神献祭。当天夜晚，可努牡出现在左塞的梦里，许诺尼罗河水位将恢复正常。

从这个神话故事中可知，令古埃及人恐惧的并非尼罗河决堤之类的灾害，而是尼罗河水位偏低；尤其令古埃及人恐惧的是，连续多年发生这种情况。在献给哈比和可努牡的祈祷文里，古埃及人乞求他们放大水量，以便所有的耕地都得到足够的水。

古埃及神话里没有关于洪水或者神灵用洪水惩罚人类的故事，这一点与两河流域形成鲜明的对照。另外，在古埃及文献中，没有哪个神、哪个君主或者哪个传说人物因为治水而留名。这不能不说是古埃及自然环境和历史的真实反映。

在犹太民族经典《旧约》里，有许多内容涉及古埃及和法老。在古代以色列人的记忆或建构中，法老代表着剥削和奴役千百万人的邪恶的统治者；甚至可以说，埃及法老就是暴君的代名词。

在讲述埃及法老暴政的时候，《旧约》的编纂者描写了其祖先如何为埃及法老制作土坯、建造宫殿和城墙；但是对建造水利工程却只字未提。这应当说是有关古埃及法老是否动用大量人力治水的反证。

《旧约》在讲到约瑟在埃及的遭遇时提到了尼罗河水与丰收的关系。其中说，埃及法老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他在梦里看见七头瘦羊吞吃了七头肥牛，七只干瘪的谷穗吞掉了七只饱满的谷穗。

他弄不懂该梦意味着什么，但他相信这是不祥的兆头；所以，他让约瑟为他解梦。约瑟告诉法老，埃及会享受连续七年的丰收，然后会连续七年遭受灾荒。作为防备措施，约瑟建议法老，应当把七个丰收年多余的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丰年之后的灾年。依据古埃及的语境，丰收年就是尼罗河泛滥水位高，尼罗河泛滥水位偏低意味着粮食歉收和饥荒。

古埃及没有修建水利设施，如果以被称为上埃及的尼罗河河谷地带为例，在两种情况下有必要进行灌溉和排水。第一，假如想获取更多的耕地，那么就要把尼罗河水引到泛滥水未曾到达的地方。

但是，无论是从考古发掘结果还是流传下来的文献表明，并没有古埃及国王调集大批民工修建大型水利设施的记录和痕迹。农作物出苗以后到收割前，假如需要一定的人工浇水，那么如何浇灌、何时浇灌以及浇多少水都是田地主人自己的事情，或者说地方官吏只需要过问一下的事情。

所有这些灌溉方式都是在泛滥季节之后把河水、湖水、池水提到相对高的田地，从时间上说是短时，从规模上说是地域性的。一般来说，大规模的人工灌溉在一年种植两次谷物才有必要，而在法老时期基本上是一年一季。

第二，如果想在低洼地赢得耕地，需要把池塘、湖泊中的水排掉。类似排水造田的活动在古埃及最早出现在中王国时期，地点只限于法尤姆地区。与此相关联，最早的有关疏通灌溉渠的文献来自罗马人统治埃及时期的法尤姆地区，地方官吏负责调集民工并摊派任务。

在古埃及如此注重官衔的社会，许多人在墓室墙壁或墓碑上涉及身世的文字中列出生前担任的包括有名无实的各种官衔；但是，学者们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修建、维护沟渠或负责灌溉的官职。

这种全国性灌溉工程的缺乏，与美索不达米亚形成鲜明的对照。在那里，保证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堤坝的安全，并借助网格状的灌溉系统把河水引入需要的地点，构成了农耕的最重要组成部分。

而在古埃及，辐射状的灌溉网只是到了托勒密时期才出现在法尤姆地区，它与王室土地相关，所以并不意味着整个法尤姆都实行了这种灌溉方式。总的来说，埃及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尼罗河独特的水文现象并不需要大规模和统一的人工灌溉系统，水利设施和灌溉工程并非古埃农业结构和耕作方式的组成部分。

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能够把古埃及历史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中央集权制与治水联系在一起。可以说，所谓古埃及国王借助建造全国性的水利工程来运作权力和施行暴政的观点是个伪命题。

自从统一的埃及国家形成以后，埃及法老就会把丰年多余的粮食留到歉收年。不过，储备粮食的最主要原因不是为了防备灾荒，而是为了进行再分配。

整个法老时期，在埃及经济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产品再分配制度。一旦在埃及形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那么法老就要以实物形式征收地租，以便满足王室、官吏、大批工匠和军队的需求。

由于地域的不同和物产的多样化，不仅粮食，而且地方特产和手工品也需要进行重新分配。结果在古代埃及，很早就形成了相当完备的储藏系统，征收来的粮食、油料、衣物、日用品以及奢侈品都要先集中到储藏地，进行登记后保存。

上面提到的那些不直接参与生产的人员的供给需要从国库中分发，配给量的多少以及分发地的选择要根据每个人的地位以及他与储藏地之间的距离来决定。

毫无疑问，建立全国性的征收、储藏和再分配系统，需要中央集权制以及高效率的官员和运转良好的管理体系及交通系统。实际上，工程量浩大而且众多人员参加的金字塔的建造，只有在产品再分配制度确立和有效运转的情况下才成为可能。

当然，这一制度在巨大的王陵和神庙等建筑过程中逐渐得到完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埃及法老创造了自身存在的理由。他要建王宫、神庙、陵墓等超常的建筑，为了达到这些目的他要建立产品再分配系统以及相应的官吏制度，而使再分配系统得以实现的唯一保障是法老和他的中央集权制。

这种再分配制度在客观上有利于防止饥荒的出现。因为埃及的农业完全依赖尼罗河，所以一旦出现灾荒，就会波及到整个国家。换句话说，通过地区间的调配来度过灾年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全国范围的贮藏和再分配是唯一可行的预防措施。这样看来，法老被认为是每个埃及人衣食的提供者，一旦王权虚弱，上述再分配系统的某一环节出现差错，整个国家就会陷入混乱状态。

在一首赞颂中王国谢索斯特斯三世的诗歌里，作者用一连串的排比和比喻描写了埃及法老供给人们饮食以及向他们提供保护的职能，并且把他比喻成神谱里掌管河水、粮食、衣物等生活必需品的诸神。

 好了，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下一讲我们再来聊聊埃及金字塔的历史。

 我是复旦大学的金寿福，我在喜马拉雅等你，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