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 马勇 | 光绪帝难道不是被谋杀的吗？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马勇，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和喜马拉雅联合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

预备立宪在1906年正式发布以后，其实清政府的推动和进展还是比较迅猛。这几年晚清宪政史的研究最充分，出了很多很多的资料和研究成果。那么从这里边可以看到，1906年之后的中国，整个国家凝聚力、向心力和气象完全改变。中国向一个近代国家转型，构建一个新的政治架构的可能性越来越明显，而且可能性也越来越大。反对革命的动作随着清廷改革的推动，其实也逐步逐步地在减弱。因为新政当中去征集的税款、粮食什么比较多，有一些抗争。清末最后几年的各地的抗争，并不完全都是出于反清，可能有很多都是具体诉求，不要理解为都是反清革命。

中国发展比较顺畅的时候，出现一个大的问题，就在1908年的8月份发布了《钦定宪法大纲》。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成文宪法，是一个很重要的进步，标志着中国往现代国家走得也就是一步之遥，就是再坚持一下，《钦定宪法大纲》得到落实之后，中国也就真正进到了立宪时代了。但是中国的不幸就在每每到了一个关键时期，会发生一个突发事件。1908年8月27号，光绪皇帝颁布《钦定宪法大纲》，光绪皇帝给大臣们讲，我这是做了一件很重大的贡献，中华帝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了成文宪法，我为此而死，也心甘情愿。那当然这句话究竟说了没说，我们可以姑且不论，但是确实这种意思也有一语成谶。

我们知道光绪皇帝的身体不好，但是也没有至于致命。他仅仅是38岁，就在《钦定宪法》颁布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到了11月14号，光绪皇帝就突然去世。但所谓突然去世，也不是说当天暴病而死，而是经历了两三个月的生病的过程。但是问题它的奇怪处在于什么？在于光绪皇帝去世之后不到24小时（12个小时左右），慈禧太后去世。就在相继不到24个小时之内，清帝国的两个最高的政治领导人死亡。

这个死亡在过去一百多年当中议论纷纷，特别到了最近几年，我们国家清史委员会出资做了一个科学鉴定，去鉴定光绪皇帝的衣物。文革挖出来的光绪皇帝的衣物，他的衣服上面留下剧毒——砒霜。国家清史委员会的鉴定当然是科学的鉴定，但是能不能从有剧毒就推测出光绪皇帝是被谋杀的？

等这个报告发表之后，有的学者就讲，有剧毒，当然是谋杀的了！谁杀的？慈禧太后了！他们母子成仇嘛。而且慈禧太后多坏，自己要死了，提前把她这个仇人给杀了。为什么杀？怕她死了之后他给翻案。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袁世凯害的。还有谁杀的？说李莲英……各种各样的传言。我们作为一个严肃的历史学家去讨论的时候，你没有办法否定它可以作为因素，但是历史学讲究的一个是证据，另外讲究的历史的逻辑，讲究历史的内在的规律。

讲究证据，我们就要去分析两宫之间的关系究竟什么状况？我们有许多东西可以用现在这种排除的办法。袁世凯可以排除，袁世凯可以排除就是他没有杀人之心。所谓袁世凯背叛了光绪皇帝，出卖了维新派，这个故事给讲反掉了。我们在讲1898年的秋天的故事时候已经讲到，袁世凯是知道这件事情，谭嗣同来找他，他知道。但是袁世凯和谭嗣同都看到一条——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把颐和园给包围了，兵从天津调不过来。

另外，怎么能来证实两宫之间有矛盾？假如是真的要是太后想对皇上有危害的话，我们一定会帮皇上，因为下个月在天津有个阅兵。就是袁世凯是属于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根本阅兵就没发生，谭嗣同就被抓了，就抓了之后就给弄死掉了。那么在这种状态，袁世凯是属于“有密未告”[①]，何况他就是告密，他也是正当性，因为我刚提拔的副部长，你就谋反，所以这个时候就是说，在袁世凯去可能害皇上的想法上，我觉得完全可以排除。

至于说李莲英就更搞（笑）了。因为我们知道在中国的这种政治体制当中，阉人基本上不被政治家正眼去瞧他。我们可以编了很多晚清的故事，什么这个大臣、这个总督要通过他，给太后来进贡啊，要图走他的门子，这都是说说而已。那么现在我们回到它的实际的状况，光绪皇帝从血缘的角度来讲，太后对他来讲，可能是血缘最亲的一个人了。大概在她（慈禧太后）的儿子同治去世之后，可能只有他是最亲的。

因为只有他是最亲的，何况他是公开过继。过去的30多年当中，他们母子相处应该说是没有大的问题，当然母子之间具有言语上的冲突，对一些问题看法的不一样，从我们情理当中可以理解的。后来选择他出来做皇帝，从他接到宫里边一直到最后，太后对他真的还是全程照料。如果各位觉得我这种讲法比较空泛，各位可以去读一读瞿鸿禨的记录。

瞿鸿禨在1900年陪着太后往西安去的时候，瞿鸿禨跟太后有详细的谈话和记录。他那个谈话里边，慈禧太后就讲说（外边）都说我们母子不和，皇帝见了我都吓得要死，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照顾他吗？你们知道他入宫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吗？你们知道我们母子之间的真实感情吗？那当然不知道了。就我去读那些资料时候，我就会感觉到，晚清“自媒体”的传言高估了他们母子之间的冲突。

这种高估都是发生在1898年那次政变之后。当然也确实，光绪皇帝在很长时间没有解释清楚，因为六个人被迅速给处死掉了，他就没办法去解释。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光绪皇帝坚决不愿意从自己的家族当中再出皇帝有关。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很逻辑的结论，就是说他在以此来表明，所谓包围颐和园，捉拿太后，和我没关。 

特别是康梁在海外讲的说“瀛台泣血，囚禁十年”，如果那样的话，我们怎么来理解1900年御前会议的时候，光绪皇帝发脾气？1900年御前会议就发布 “宣战诏书”，宣战诏书发布的时候，太后她给几个大臣讲，你们把这个送给各国公使去。光绪皇帝就马上就去发火，说这个事情不要做了。那如果光绪皇帝被囚禁，作为一个傀儡在那儿只做个样子，那他肯定不表态了。

所以晚清的这一段故事，我们都看带有野史性的太监、宫女写的东西。一般来讲，我都不信任。他们写的场景细节可以对我们重构历史起到某种技术性的界限作用,但是他讲的政治的东西，都不必相信，因为政治他们是没有资格去介入的。

我们今天去读晚清这个时刻当中的大臣们的文献。各位去看看鹿传霖的日记。那太后和皇上一点裂痕你都找不到。我们今天读袁世凯的全集的相关部分，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母子两个是两个政治阵营。这些来自于官方的记录，才是我们讨论问题的基本依据。

现在研究清宫档案和光绪的病历，这些年来出过好多文章，都可以看到光绪皇帝是属于久病的正常死亡。他年轻的时候肾病那么严重，那个时候也没有血液透析，就靠太医院的中医调理，又活了十年。这个时候太后也好，大臣也好，没人对他怎么样。光绪皇帝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他动不动就发火，动不动就发命令。而且光绪皇帝对自己身体的一种期待，希望能够治好，一直到最后时刻，他都没有放弃。到最后时刻，他都是下命令让各省的督抚推荐各地的名医过来，给他治好病。 

但是医生是治的病，治不了命。光绪皇帝的病，就是因为肾病慢慢恶化，我们今天去读他的病案，不仅是当时没有人保密，而且是广为传布的。 

今天去读《申报》，当时的《申报》，宫里边是即时发布光绪的病情演化的。那么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他就是病死的。假如大家能够认同，我们往下再去分析它几个怀疑节点，那病死了怎么能那么巧？光绪皇帝病死了，慈禧太后马上又死掉了？这就是一个很难解释的问题。所以我们去读瞿鸿禨的记录。瞿鸿禨都在讲太后的死亡和光绪的死亡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最温馨的故事。他们死亡的时候，这个清政府发布的正式文件是什么呢？太后先生病，太后的生日是10月10号过生日，就是北京换季的季节。 

太后生日，老太太又喜欢吃点凉的东西，结果吃了就拉肚子。那么断断续续太医给她治疗了，可能也有缓解，但是拉肚子还是一直没有真正止住，之后就在这个过程当中，光绪皇帝发病，他们就在宫里边，一个住在这个殿里面，一个住在那个殿里面，隆裕太后今天到太后这来看看，之后到皇上这来看看。那几天最忙的一个是隆裕太后，一个是光绪的弟弟——载沣。

之后光绪皇帝一看不可治了，不可治了就安排之后的接班体系。从这个接班体系的安排上，我们再去回过来讨论太后和光绪皇帝的关系是那么恶劣吗？

载沣被任命为摄政王，那就是实际接班人啊；而且载沣的儿子就被任命为小皇帝——宣统皇帝；光绪皇帝的未亡人隆裕太后，就成为真正意义上监国了嘛，她的角色就替代了慈禧太后。如果他们母子两个冲突很厉害，怎么还一定要用他们家的人？

而且十年前那个时候光绪皇帝耍脾气，我们家不再出皇帝了。那么在这种状态仍然安排了他们家的，他弟弟和他弟弟的孩子和他太太接班，那等于说，光绪皇帝的政治路线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中断的。光绪皇帝的死亡是正常死亡，她们母子在商量后事的安排的时候，仍然是在传承着爱新觉罗家族的法统。

他俩死之前都发布了一个遗命诏，光绪皇帝的遗命诏里边怎么说呢？他讲我不幸，命该如此！我满腔热情，有崇高的理想，我想让中国强大，想让清帝国繁荣，走向一个宪政架构，但是天命不可违，还是身体不行，顶不住。他在回望过去的几十年当中，一再感激的是皇太后对他的照顾，对他的教育，对他的恩情。 

光绪皇帝死了之后，慈禧太后死之前也有一个遗命诏，慈禧太后的遗命诏是怎么说的？慈禧太后说，我这么一个最伟大的儿子，最聪明的儿子死了，我作为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的人生的全部希望、全部理想都毁灭了。在这种状态下，当她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她的意念、她的意志会不会导致死亡呢？所以这些大臣们的记录讲，这是人类历史上多么温馨的一个故事。

我的解读到这儿为止，可能大家觉得历史的逻辑上都对。但是有一个疑点就是我还没解释，各位肯定听了之后肯定觉得，究竟他身上那个毒是哪来的？在这个事情上我也思考过，另外我也找医学专家去讨论过，就是光绪皇帝衣服上的这个剧毒究竟从哪来的？这个毒会导致什么结果？ 

几个专家都告诉我，如果这个剧毒，光绪皇帝吃了之后立马就七窍出血，不存在着我们其他的文献记录当中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测出的剂量应该是这样，就立马暴毙。后来我就问这些医生，我讲这种毒应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医生讲应该是在死亡之后出现的。紧接着大家就问个问题，死亡之后为什么还要用剧毒？其实中国自古以来的遗体保护都是以毒攻毒。马王堆汉墓怎么保存的？就是（用）有毒的液体，你才能够把它保护。

他这个信息告诉我之后，后来我就再做一个推测，再做一个考定，就是说是为了保护光绪的遗体，那么就要问为什么要保护光绪的遗体？这又是个问题。光绪死的时候才38岁，光绪没有像历代帝王一样的接班就修陵墓，没有陵墓。没有办法立马下葬，那么光绪的皇帝的遗体就必须要停下来，之后去修陵。

那么修陵墓这个时候他的遗体怎么办？光绪皇帝作为中国一国之主，给他怎么处理的话没记录吗？但是这又遇到一个特殊问题。光绪皇帝是1908年去世，他什么时候下葬？1913年和他太太隆裕太后一起下葬。在这五年过程当中，是中国政治急剧变化的一个状态。清帝国没了，退出了，结束了。我们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看到光绪停灵的记录，光绪的这个毒怎么放上去的？还没有一个文字的依据，还是通过外围资料这一个逻辑的推理，等待将来如果有一天那些记录出来之后，我们可以验证我们这种猜测究竟在多大程度有一种可能性。 

这一章呢我就先讲到这儿，感谢你收听今天的《中国历史大变局》，我们下次节目再见。

今天的问题是：关于光绪皇帝的死因，据你所知，都有哪些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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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马勇《袁世凯“有密未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