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废立：董卓的政治逻辑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大家好，我是段文强，今天我们继续讲三国。

在上一讲中，我们详细讲述了外戚与宦官恩怨。他们并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政治恩怨。他们的对抗，本质上是在争夺皇权。何进与蹇硕、张让等人的火并也是如此。何进扶植刘辩，蹇硕扶植刘协，谁成功谁就是皇权的代言人。结果是，两股势力在火并中两败俱伤，双双消亡，造成了权力真空，这就让董卓有了登场的机会。

在第一讲中，我们就说到拉开乱世序幕的人是董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董卓控制中央政府后，效法西汉的霍光，废掉了刘辩，改立刘协为皇帝。也就是说，汉灵帝的遗愿最终在董卓手里达成了。

不过，结果虽然相同，性质却不一样。

如果刘协是在灵帝去世后直接继位，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汉朝皇帝，无可非议。但现在刘协的皇位是董卓给他的，这在“合法性”上就有很大的问题了。当然，这种情况在以前也出现过，比如汉顺帝就是宦官拥立的。但当时，军权还没有下放，军阀割据的局面还没有形成，大家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但董卓废立时，大小军阀都有自立之心，只是摄于中央权威，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而董卓废立举动，就让军阀们有了否认中央权威的口实。

《阿Q正传》中有一个经典的片段：赵太爷跳过去，给了阿Q一嘴巴，“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这时候，董卓的处境和阿Q差不多。他废立皇帝之后，众军阀立即跳起来，骂道：“你董卓是什么东西？也配换皇帝！”结果，董卓不但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还正式让天下分崩离析。

那么问题来了，在有一大堆坏处的情况下，董卓还要这么干，是董卓原本就傻，还是他控制雒阳后膨胀了？

最直接的解释，是董卓膨胀了。

袁绍、曹操围剿宦官的时候，刘辨和刘协都被劫出了雒阳，官员们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们，护送回雒阳。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带兵前来的董卓。董卓上前和刘辨搭话，刘辨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反而是年龄小的刘协对答如流。《三国志·董卓传》引《献帝纪》就说：董卓见刘协比刘辨聪颖，就有了废立的想法。

注意，这个说法不是出自《三国志》，而是出自一本叫《献帝纪》的书。所以，可靠程度是要打折扣的。

稍微分析一下，就能知道，这多半是事后附会出来的。原因有三个，第一，董卓这个时候，刚见到刘辩、刘协，还不清楚雒阳城内是什么形势，不肯能想那么远。第二，就算董卓已经想到操控朝政，那傻一点的刘辩不是更好操纵吗？为什么要换个聪明的上去？第三，董卓这个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董卓膨胀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既然不是膨胀，那董卓废立皇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还要从权力结构的角度来解读。

和外戚、宦官不同，董卓是纯军阀出身。他原本只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将领，长期同羌人、匈奴作战，立下很多战功。受小说和影视剧的影响，很多人对董卓的印象是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但实际上，原来是弓马娴熟，甚至可以在马上左右开弓。董卓基本完全靠军功，从一个小吏上升并州刺史，已经算是一方大员了。注意，这个时候，董卓的职权虽然不低，但还不是军阀，军功再多也得听政府调遣。、

说调任就调任，说免职就免职。

但黄巾起义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董卓经常顶撞上司，不听差遣，甚至公然对抗政府的调令。这时候，汉灵帝虽然昏庸，但绝不是傻子。前面说过，黄巾起义让东汉引发了两个隐患，一是何进掌权，二是军阀崛起。对于这两个隐患，汉灵帝都做出过应对。对于何进，灵帝设置了西园八校尉。而对于军阀，灵帝虽然无法彻底收回兵权，但对于其中势力大，不易控制的军阀，十分在意，其中就包括董卓。对于董卓，灵帝先后两次尝试将其削弱。

第一次尝试，是想调任董卓为少府。

少府是九卿之一，专管皇宫的收入和开销，是文职，不掌兵。灵帝让董卓任少府，打的是明升暗降的盘算，想收缴董卓的兵权。可是董卓也不傻，知道调任背后的利害关系。于是他就找了各种理由推辞，拒不交出兵权。灵帝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灵帝第二次征召董卓，是189年的时候，此时距离灵帝去世已经没几个月了。这一次灵帝退而求其次，没有直接削弱董卓的兵权，而是让他当并州牧。董卓原本在凉州，相当于今天甘肃附近，并州在山西北部，相当于调换防区。这一次，董卓见没有削弱兵权的意思，也就服从调令，带着几千人从凉州出发了。不过，董卓留了个心眼。一路上他一直在注意雒阳的形势，甚至干脆走到离雒阳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就停下了。

这个时候，灵帝已经病重，董卓知道灵帝一死，雒阳的局势必然发生变化。

这个细节，就和我们过去知道的不一样。通常的印象是，董卓出现在雒阳，是何进、袁绍犯傻导致的。当时，何进消灭宦官，何太后不同意，袁绍就出主意，招四方猛将来雒阳逼宫，铲除宦官。可实际上，在此之前，董卓就已经到雒阳附近了。只不过，之前是在离雒阳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受招之后，才大摇大摆的驻扎在雒阳城外。

从这些细节中，又能看出一个问题：连灵帝都能看出董卓是个威胁，何进和袁绍难道会不知道？他们难道比灵帝还天真？恐怕不是这样。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可以推测，何进、袁绍招猛将的目的，不只是为了逼宫，他们还想趁机削弱军阀。最有力的旁证，就是丁原。

当时，丁原是并州刺史，也是受招军阀之一，他比董卓先到雒阳。到了雒阳后，丁原立即被解除并州刺史职务，被升任为执金吾，即雒阳的守备司令。这是非常典型的明升暗降，升任执金吾后，丁原虽然还是将领，却没有了私人军队，也就不是军阀了。实际上，董卓也差点落得如此下场。达到雒阳后，董卓曾试图带兵进入雒阳，但遭人阻拦，只好带领军队驻扎在城外。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时候董卓只身入雒阳，那他就会成为丁原第二。

从这就能看出，董卓虽然强势，但这种强势仅限于军事层面，在政治层面，他毫无根基。

所以，入主雒阳后，董卓一方面强化军事势力，比如收编何进的军队，兼并丁原等等。另一方面，董卓又在想尽办法自己的政治资本和影响力。这个时候，董卓认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皇帝给换了。汉灵帝本来想传位给刘协的，却因为何进未能实现。这样一来，废立皇帝，就不是董卓的意愿，而是灵帝的遗愿了。可问题是，就算是灵帝的遗愿，跟董卓又有什么关系呢？还真有关系！灵帝的母亲董太后，也偏爱刘协，想让刘协继位。你看，董太后姓董，董卓也姓董，这不就有联系了吗？

所以，《后汉书》中说：卓自以与太后同族，有废立意。也就是说，董卓借用灵帝和董太后的名义，给自己增加政治资本。既然，先帝和先太后的遗愿是让刘协当皇帝，我废刘辨，立刘协不过是拨乱反正。所以，这事儿你们都得听我的。

董卓想到这个办法后，未免夜长梦多，三天之内，就把整编军队、火并丁原、废立皇帝这些事给完了。等于是，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董卓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是董卓废立皇帝的政治逻辑！入主雒阳后，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军事，短板在于政治。所以，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

如果是一般时期，董卓兴许就成功了。梁冀杀个皇帝都没事，董卓只不过换了个皇帝，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是，梁冀时期，东汉政权权力集中，社会稳定，上层权力出现波澜，不会有大范围的影响。董卓时期却不一样，当时天下不止董卓一个军阀，每个军阀都有野心。野心大的想控制朝政，野心小的也想割据一方。

在董卓废立之前，军阀们没有理由反抗中央，公然独立。董卓废立皇帝，恰恰给了他们一个彻底摆脱中央控制的借口。因此，董卓的举动，非但没有为他增加政治资本，反而让东汉政府最后一点权威也消亡了。后面的事儿，大家都比较熟悉了。十几路军阀联合讨伐董卓，董卓见形势不对，一把火烧了雒阳，迁往长安。军阀们也不追击，开始合纵连横，互相兼并。

前面说过，在经历黄巾起义、灵帝去世、外戚宦官火并之后，东汉这座房子墙壁塌了，主梁也烂了，处在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最后，董卓冲上来补了一脚，将它彻底踢垮。要知道，这一垮非同小可。从这开始，中国就陷入了一段长达400年的分裂期，数十代人都恢复不过来。中间，西晋政权虽然恢复过统一，但很短暂。很快，天下又陷入更纷乱的状态。直到隋唐时期，中国社会才得重建的统一秩序。

当然，后来的事情，董卓是不会知道。他原本想成为执棋者，却不料兜了一圈，也只是乱世的一枚棋子而已。从这之后，董卓的遭遇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算是退出历史舞台了。而董卓退出舞台后，就轮到袁绍登场了。

下一讲，我们就来看看，袁绍是怎么借助董卓崛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