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黄巾：军阀是如何崛起的？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大家好，今天我们正式开始讲三国。

按照一般的习惯，讲“三国”都会从公元190年开始。因为，这一年前后发生了一系列大事。大军阀董卓废掉了灵帝的长子刘辩，拥立次子刘协为帝。结果，他的举动，遭到了其他地方军阀，比如袁绍、曹操、韩馥、孙坚等人的反对。于是，这些人就各自起兵，组成联军，一齐讨伐董卓。从这这时候开始，天下正式开启了群雄割据的乱世，进入分崩离析的无政府状态。所以，尽管东汉王朝还没有正式灭亡，但三国时代已经开始了。

讲三国，从这一年开始，在在理论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仅仅是在理论上没有问题。实际上，这么讲的话，会有一个关键的现象，无法解释：军阀是如何形成的？

刚才提到董卓的时候，我刻意用了一个词——军阀。对，我们都知道，三国是一个军阀割据的时代，董卓、曹操、袁绍、孙权、刘备都这人都是军阀。可以说，没有军阀崛起，就没有三国。可是，军阀这个物种，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在东汉末年突然出现的。

什么是军阀？军阀就是拥有私人军队和地盘，不受政府控制的武将。这里的核心在于，军权不受控制。

要知道，对于军权，历代王朝都把控得很严。最极端的是秦朝，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下令收缴全天下的民间兵器，并把它们熔铸成十二个金人，收藏在咸阳。意思是：你即使想反抗中央，也没有趁手的兵器。后来的汉朝虽然没有严格到这种地步，但依然不允许私人拥有军队的情况出现——不要说拥有私人军队了，连私藏武器装备都是死刑。

西汉时期有一个名将叫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大功臣。周亚夫最终的结局，是在狱中被逼死，罪名是谋反。为什么说他谋反呢？因为他儿子准备了五百副盔甲，想将来用于陪葬。对周亚夫这样的名将来说，用盔甲陪葬，在合适不过。但就是这陪葬用的盔甲，最终定了周亚夫的死罪。

你看，连私藏盔甲都是谋反，更不要说，私自招募和调动军队了。因此，东汉末年以前，我们基本只能看到权臣作乱的现象，比如王莽和梁冀，而几乎看不到武将、军阀造反的现象。

既然，政府对军权的控制非常严格，为什么在东汉末年，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军阀？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从另一件事开始说起，这件事叫“黄巾起义”。

因为，正是黄巾起义造就了军阀的崛起。

过去，对于“黄巾起义”有一个很主流的定义，：历史上第一次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的农民起义。这个描述，表面上看没有问题，但仔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其中有些矛盾。矛盾在哪呢？通常情况下，农民起义都是一种临时决策，是被逼无奈下的拍案而起，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准备。比如，我们都熟悉的陈胜吴广起义。当初，陈胜、吴广走到大泽乡这个地方，天降大雨，延误了军期。按照秦朝的律法，延误军期，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死罪。陈胜、吴广两个人一商量，觉得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搏，这才有了我们熟悉的那句话：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唐朝的王仙之、黄巢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前期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很简单，也很仓促，组织了几千人就起义了。清朝的太平天国运动虽然好一些，可洪秀全、杨秀清这些，凑了两万人就起兵了。后来，打到南京的时候，才有了几十万人的规模。

和这些起义相比，“黄巾起义”在准备时间和程度，都高出了不止一个量级。

首先，在人数上，光正规的起义军就有三十万人。如果算上杂牌军、地方军，黄巾军的总数可能超过五十万，这在历史上是数一数二。其次，在战略上，三十万人集中在三个地方，即今天的河北南部、河南中部与东南三个地方。在当时，是冀州、颍川和汝南。为什么是这三个地方呢？因为，在地势上，它们地临近雒阳，特别是颍川，距离只有100多公里。然后，在谋略上，黄巾军渗透进了雒阳城和东汉政府，部署拉拢了上千名内应，连皇帝近侍中，都有内奸。最后，在传播影响上，黄巾军还设计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谣言。这句话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简单来说，苍天指的是东汉政权，而黄天指的是黄巾军，或黄巾军的首领张角。

你看，从兵力到战略，到谋略，再到社会舆论和影响，黄巾军都做了详细的设计，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要知道，为了让计划圆满，黄巾军准备了十几年的时间。所以，和其他起义相比，黄巾起义不是走投无路下的应激反应。简单来说，黄巾起义是由天灾引发的一系列社会事件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

在公元160年左右的时候，中国爆发了一场大瘟疫。大到什么程度呢？平均两到三年就爆发一次，前后持续了70多年。这场瘟疫对当时的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瘟疫爆发前，汉朝有5600万人口。而半个世纪后，曹魏、蜀汉、东吴三个政权的在籍人口加起来，总共不到800万。也就是说，人口损失超过85%。当然，85%不全是瘟疫造成的，战乱、饥荒和户口隐匿也是主要原因。但根据粗略估计，这一时期死于瘟疫的人数达到2000万。

当时，很多文学作品都对这种瘟疫影响进行了描写。比如，曹植在《说疫气》中写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大意是：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人因瘟疫而死，更严重的情况是，有些家庭的成员，全部因瘟疫去世。同时，瘟疫不仅会针对平民百姓，也会针对达官贵人，很多名人也是因瘟疫而死的。比如，东吴的吕蒙，曹魏的司马朗等等。甚至，连名将周瑜和神童曹冲，也可能是因瘟疫突然去世的。

在古代，瘟疫是很特殊的天灾。它的特殊性就在于，不可捉摸，无法应对。比如，旱灾和水灾虽然也会造成田园荒芜，却基本上都有办法应对——修缮河道、安置灾民、分发粮食。而瘟疫却不一样，当时的人既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人一个又一个死去。你想，你如果看到这样的场景，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会产生恐慌情绪，紧接着就是逃亡。

逃亡之后，一方面土地荒芜，引发饥荒；另一方面又会把瘟疫带到其他地区，加速加速瘟疫扩散，引起新的恐慌，形成额恶性循环。也就是说，这一时期的东汉社会，出在一种半失控的状态。而对于这种失控，政府是没有办法应对的的。

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宣称自己有办法应对瘟疫，就是张角。

张角是黄巾军的领袖，也是太平道的创始人和教主。他的出身，史书上没有说，很可能是江湖郎中或术士。面对瘟疫，张角的做法是，先画一张符，然后烧成灰，把灰放在水里制成符水，让病人喝下去。病人喝下符水后，还要进行忏悔，如果诚心，且获得了上天原谅，就可以痊愈；如果不诚心，或罪孽太过，没有获得上天原谅，就病发身亡。

从病理上来说，符水是不可能有实际作用的。病人痊愈与否，全凭体质和运气。体质好的可以挨过去，活下来，体质不好的，很快就会死去。但当时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看见喝下符水的人有生有死后，就认为符水是有效的，病死的都是忏悔不诚心的。毕竟，一个人忏悔时，心诚不诚，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此，张角虽然没能实际治疗瘟疫，却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人心。他成功的让人们相信，瘟疫并非不可预知和医治，也就消弭了恐慌情绪，让社会逐渐稳定。

这对东汉政府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此，对于张角的作为，他们虽然很早就知道，但态度却是任其发展，不闻不问。

用符水聚集了第一波人心之后，张角就以此为根基，四处布道、传教，扩张组织。结果短短十几年间，太平道就发展到了百万人的规模。当时，东汉有十三个州，张角的影响遍及了其中八个州，接近三分之二。可见，其组织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规模。

你看，十几年前，张角只是个无名的江湖术士，而现在他成了百万人的教主。这个时候的他，就不再满足于宗教理想和社会理想了，他开始有了政治理想，或者叫政治野心。所以，吕思勉先生才说：张角是要煽动人民造反，夺取天下的。这样一来，就有了刚才说的，从兵力到战略，到谋略，到传播影响等一系列准备。目的很明确，就是迅速占领雒阳，取东汉政权而代之。

从计划的程度来看，张角有很大可能性成功。前提是，不出意外。

可是，这么大一盘棋，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

除了什么意外呢？张角原定的计划，是在184年3月5日这一天举事，内外相应，直取雒阳。没想到，2月份的时候，弟子唐周向东汉政府告发了全盘计划。得知张角的计划后，东汉政府立即反应，迅速将雒阳城的内应一网打尽。然后，几路大军出击，镇压黄巾主力。

张角本来想打东汉政府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反而被东汉政府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万般无奈下，只要提前起兵，和政府军打作一团。

这个时候，政府军虽然抢占了先机，但面对组织严密的三十万黄巾主力，还是疲于应付。于是，东汉政府又下达了一个诏令。诏令的内容是，让各州郡官员和地方豪强自行募兵，对抗黄巾军。说白了，就是东汉政府一时半会打不过黄巾军，就号召有实力招募军队的人一起来围殴。这样做的效果也明显，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仅支持了九个月时间就被平定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嘛！可是，对于东汉政府来说，黄巾军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东汉政府下达那道，让人自行募兵诏令的目的，是为了抵抗黄巾军。但这道诏令除了镇压黄巾军之外，还本质上改变了东汉的军权结构。从前，军权只能由政府掌控，就连将领调动军队，也得有政府的授权，也就是我们经常在影视剧里看到的虎符。可这道诏令下发之后，只要有条件，谁都可以拥有不受政府控制的私人军队。而拥有私人军队的人，就是军阀。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后来的蜀汉昭烈皇帝刘备。

刘备虽然名义是汉室宗亲，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底层出身的商贩，所谓“织席贩履之人”是也。在一般情况下，这样出身的人，是没机会，参与政治与军事博弈的。但就是因为政府的那道诏令，刘备居然被允许招募关、张和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成为一个小军阀，拿到了乱世争雄的入场券。而除了刘备之外，其他的地方官也都拥有了自己的军队，成为军阀。

所以，在董卓废立皇帝之后，袁绍、曹操、袁术、韩馥等人迅速组成联军，和董卓对抗。

也就是说，一场瘟疫导致了社会恐慌，社会恐慌催生了张角，张角发动了黄巾起义，黄巾起义让政府被迫下放军权，促成了军阀的形成，这才有了后来的诸侯纷争。

不过，就想最开始说的那样，三国乱世真正的开启时间，不是黄巾起义结束后，而是公元190年

为什么军阀崛起之后，天下没有立刻分崩离析？因为，这个时候，中央权威还在，军阀们虽然有实力，却也不敢公然独立。

要让一个时代彻底崩坏，光地方军阀还不够，还需要上层政治权力崩塌才行。

这一讲我们说清了，军阀崛起的契机，下一讲我们就来说说，政府权威是怎么崩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