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未歇——月季与朝颜

芳菲未歇——月季与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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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未歇——(一)月季与朝颜

韩凌云

      “只要是花开的日子就好,何必在乎是哪个季节呢?”

在地坛公园的东门外,我这样想着,被车流中一列金色的月季花惊艳到了。

北方都市的月季大多是红色的,从五月初一直开到十月末,红透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红透了都市的树下和小区的门前,从人的欢喜中一直红到人熟视无睹里。期间也有其它的颜色,有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或者有橘红染了鹅黄的。不过是偶尔一朵,点缀在玫瑰红的阵中。像一个寂寞的人,独立在喧嚣中;又像一个异乡人,置身于扰攘之外。

地坛公园去过几次,只觉里面文化气息太浓,浓到我的浅薄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住。原本想坐在竹林边的廊子里好好品味的。品味那些梁坊间彩画,品味那些对联和藏在数字里的玄机。但是一张门票让我失去了兴致。钱不多,两元,只是忽然想到别处走走了。说不好是不是吝啬,只是想起来“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故事。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王子猷是东晋时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五儿子,生性高傲,不愿受人约束,行为豪放不拘。这个故事的大意是:有一年冬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接连下了几天,到了一天夜晚,雪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照在白雪上,好像到处盛开着晶莹耀眼的花朵,洁白可爱。王子猷推开窗户,见到四周白雪皑皑,真是美极了,顿时兴致勃勃地叫家人搬出桌椅,取来酒菜,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慢斟细酌起来。他喝喝酒,观观景,吟吟诗,高兴得手舞足蹈。忽然,他觉得此景此情,如能再伴有悠悠的琴声,那就更动人了。由此,他想起了那个会弹琴作画的朋友戴逵。"嘿,我何不马上去见他呢?"于是,王子猷马上叫仆人备船挥桨,连夜前往。也不考虑自己在山阴而戴逵在剡溪,两地有相当的距离。月光照泻在河面上,水波粼粼。船儿轻快地向前行,沿途的景色都披上了银装。王子猷观赏着如此秀丽的夜色,如同进入了仙境一般。“快!快!把船儿再撑得快点!”王子猷催促着仆人,恨不能早点见到戴逵,共赏美景。船儿整整行驶了一夜,拂晓时,终于到了剡溪。可王子猷却突然要仆人撑船回去。仆人莫名其妙,诧异地问他为什么不上岸去见戴逵。他淡淡地一笑,说:“我本来是一时兴起才来的。如今兴致没有了,当然应该回去,何必一定要见着戴逵呢?”我不是名士,但是我喜欢顺其自然,不去强求那些拒绝的,喜欢悦纳那些有缘的。就像这琥珀色的月季,在满眼松树的地坛东门让人眼前一亮。很想去触摸她的嫩滑的花瓣,感受瑟瑟的秋里那一份温柔体贴;很想去贴近她的莹润的金黄,感受那一抹温暖的亮光。

像我今天忽然想跑步了。虽然鞋子和衣服都不是很方便;但也不是不能跑。于是临时决定跑到青年湖公园去。到了地坛东南角,灰砖绿瓦的墙向西拐了弯儿,我以为可以穿过去,就直直地闯了进去。里面很安静,安静到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地坛内到高树高枝。据百度说,这些树大多三五百年了,有的甚至五六百年了。地坛是明清两代帝王祭祀"皇地袛神"的场所,这些树见过哪些帝王呢?在这里他们是配角,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不过他们熬死了那么多帝王,帝王渴望长生不老,他们拥有了。不知道活了这么久,他们会不会活得厌倦了。年年蓬勃出一身绿叶,到秋来无论怎样努力,一片也留不住。这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是痛,是哀,还是无力改变后的豁达呢?婉转的鸟啼会不会让他们有会心一笑的时候呢?这样无聊的日子,他们会不会想早一点结束呢?我看到了树,是否也有自己的眼睛和心灵,是否也在看着我呢?我看他沧桑,他看我什么样子呢?幼稚,可悲?叹我凋零之后,没有第二个春天?

如果再有一个局外人,会怎样看待这样的一次对视?笑我痴傻,还是敬我看破?

绿瓦灰墙外种了一些矮树,似乎有冬青,有椿树。这些树被野生的花草纠缠着,几乎淹没了。有一些明黄的花,像皇帝的龙袍的黄,像微型的向日葵的模样,有小杯子的盖那么大小。有些像菊科植物,又有些像野生的的洋姜花,我在心里认定是野生洋姜花了。这里更多的是喇叭花,白色的喇叭花。把她们叫喇叭花,很形象,很贴切,但我不是很喜欢。感觉叫她牵牛花更好一点,这样似乎就有了故事了,可以牵强附会到牛郎织女的故事。不过我更喜欢日本的叫法,叫她“夕颜”。

夕颜的名字来源于《源氏物语》里面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故事的女主人名字就叫夕颜。其实她的真名也并不叫做夕颜,夕颜这个名是一个男子给她的。男子遇见她时是初秋之日,黄昏时分,男子在一个村庄简陋的房舍前,遇见了一种自顾开放的紫花,十分可爱,心中顿生怜惜,觉得花儿开在这样破败的地方真是薄命。男子命身边的侍从摘一朵花过来,就在这时,屋内出来一位俊俏女子,递过一把白纸扇,说:“夕颜柔弱娇嫩,不可用手拿的,得用纸扇托着。”男子接过扇子,将摘下的花置于扇面,目光却被女子的姿色牵住。通过一朵花和一把纸扇,男子和女子就这样认识了,互生爱慕。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自始至终,他们都向对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男子就叫她夕颜,女子称他公子。公子其实是皇亲贵族,为了不引起夕颜的猜测,每次都会穿上粗布衣服装扮成贫民,在天色已暮的时分去村庄见她。夕颜温顺娴静,才情与趣味皆不流俗,对公子的来去行踪也不深究,纵有痛苦与悲哀也是不露声色,这一切都表明她是有来历的,并非一个普通村女。公子原未打算对夕颜过久留恋,但夕颜的品性与神秘却使他欲罢不能。在一起的时光恩爱如胶,又像一个虚幻的随时会消失的迷梦。公子为此内心不安,深恐在某一天去村庄时不见夕颜,无寻觅处……

这个故事来自日本写实小说《源氏物语》,男子就是书中的主人公源氏,夕颜是源氏情爱生涯中出现较早的女子,也是第一个为他死去的女子。夕颜死的很蹊跷,似乎是被源氏先前惹下的桃花案连累而死,又似乎是被荒郊野岭的鬼魂索去了如花性命。夕颜死后,源氏打探出了她的身世,原来她也是出身贵族,只是父母早亡家道没落,成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在遇到源氏之前,她已被另一个轻薄的贵族男子爱了又弃,生下一个不被认养的孩子。她的一生可谓凄凉短暂,正如源氏遇见她时看见的紫花——夕颜,开在破败地方,虽娇柔美艳却注定了是薄命的花儿。

夕颜太薄命,我遇见这丛花是在早晨,不如叫她们朝颜吧。

白色的朝颜开的很好,像女子的妙龄时光,正值盛世美颜。有的是孤零零的一朵,傲立于高处。如果每一朵花里都寄存着一个灵魂,那么这一朵一定是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有的是两朵开在一起的,像一对恋人,比肩而立,相视而笑。这应该是同窗三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吧。一世化蝶比翼飞,一世为花共连理。也有三五朵开在一处的,想红尘里那些平凡人家的笑容,一家子平平淡淡,和和美美。也有几十朵挤挤挨挨的,像一群乡下姑娘说着笑着去赶大集,心里的喜悦化成了爽朗的笑声,震荡着风和清晨。

粉色的朝颜也不少。她们高低错落着,像杂技班子在表演,搭成金字塔的造型。可惜观众就我一个。她们才不在乎呢?只管热热闹闹地玩着惊心动魄,展示自己的本事。她们安于现状,乐于现状,才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一角是一个安静却不寂寞的世界。

是的,安静并不意味着寂寞,就像深秋并不意味着凋零,老了的岁月并不意味着没有芳华一样。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花开的,但是需要有一颗“活着”的心,让这颗心里的渴望引领人踏遍青山,青山深处一定有山有水,有芬芳的花开;有情调有兴致,有动人的传说和故事;就有欢喜与忧愁,有丰满的生命旅程。

这个世界只要花开着,何必在乎春天还是秋天呢?人心里只要有花开,又何必在乎是哪个季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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