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放下千斤担,一看家树,穿了 一件蓝
湖绉(昼)夹袍,在大襟上
挂了一个自来水笔的笔插,白净的面孔,架了一
副玳瑁边圆框眼镜,头上的
头发虽然分齐,却又卷起有些蓬乱,这分明是个
贵族式的大学生,何以会到
此地来?不免又看家树两眼。家树以为人家是要
招呼他,就站起来笑脸相迎。
那老人笑道:“先生!你也爱这个吗?”家树 笑道:
“爱是爱,可没有这种力气。
这个千斤担,亏你举得起。贵庚过了五 十吗?”那
老人微笑道:“五十几,望
来生了!”家树道:“这样说过六十 了。六十岁的
人,有这样大力气,真是少
见!贵姓是?”那人说是姓关。家 树便斟了一杯茶
,和他坐下来谈话,才知
道他名关寿峰。是山东人,在京中 作外科大夫为
生。便问家树姓名,怎样会
到这种茶馆里来?家树告诉了他姓 名,又道:“
家住在杭州。因为要到北京
来考大学,现在补习功课。住在东 四三条胡同表
兄家里。”寿峰道:“樊先生!
这很巧,我们还是街坊啦。我 也住在那胡同里,
你是多少号门牌?”家树道:
“我表兄姓陶。”寿峰道: “是那红门陶宅吗!那是
大宅门啦!听说他们老爷太
太都在外洋。”家树道: “是,那是我舅舅。他是
一个总领事,带我舅母去了,
我的表兄陶伯和,现 在也在外交部有差事;不过
家里还可过,也不算什么大
宅门。你府上在哪 里?”寿峰哈哈大笑道:“我们
这种人家,哪里去谈府上啦!
我住的地方, 就是个大杂院。你是南方人,大概
不明白什么叫大杂院;这就
是说一家院子 里,住上十几家人家,作什么的都
有。你想这样的地方,哪里
安得上府上两 个字?”家树道:“那也不要紧,人
品高低,并不分在住的房子
上。我也很 喜欢谈武术的,既然同住在一个胡同
,过一天一定过去奉看大叔。”
寿峰听 他这样称呼,站了起来,伸着手将头
发一顿乱搔,然后抱着拳连
拱几下,说 道:“我的先生!你是怎样称呼啊?我
真不敢当,你要是不嫌弃,
哪天我 就去拜访你去。”又道:“说到练把式,你
要爱听,那有的是……”说时,
一拍肚腰带道:“可千万别这样称呼。”家树道:“
你老人家,不过少几个 钱,
不能穿好的,吃好的,办不起大事,难道为了穷
,把年岁都丢了不成? 我今
年只二十岁,你老人家有六十多岁,大我四十岁,
跟着你老人家叫一句 大叔
,那不算客气!”寿峰将桌子一拍,回头对在座喝
茶的人道:“这位先 生爽快,
我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少爷们。”家树也觉着这老头
子很爽直,又和 他谈了一
阵,因已日落西山,就给了茶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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