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2：赵桂莲 | 世界级的偶像和人生导师

亲爱的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

我是北京大学俄语系的赵桂莲，很高兴今天有机会跟大家一起来阅读列夫·托尔斯泰的杰作，也就是他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当然在进入他的小说的艺术世界之前，我们还是有必要从整体上来认识一下作家。

列夫·托尔斯泰是1828年出生，1910年去世，高寿82岁。他要不是在最后离家出走，在一个小火车站病倒，也可能他会更高寿。他出生在一个显赫的贵族之家，母亲是公爵小姐，父亲是伯爵，所以托尔斯泰也就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一直被称作托尔斯泰伯爵。

托尔斯泰实际上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抬上了圣坛，他的晚年的托尔斯泰主义，那不仅仅是一种学说、理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宗教派别。

托尔斯泰当时和世界各地的人通信，每天都有雪片一样的信飞到他的庄园。人们有一些生活的困惑人生的烦恼都要去向他请教。他当时就已经是一个世界级的偶像了，是一个世界级的人生导师，向他求教的，甚至还包括学贯东西，懂九种外语，热衷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精神，以《中国人的精神》这本书享誉西方世界的中国大儒——辜鸿铭。

托尔斯泰还是一个坚定的反对社会一切不公平的斗士。

他反对的不仅仅是沙皇政府，他反对的是一切的政府，所以他被称之为无政府主义者，因为在他看来，一切的国家、政府这样制度的存在都是蕴含着罪恶的。因为任何的政府、国家都会有军队，有警察，有监狱等等。它就是一种通过暴力的手段来维持现状的这样的一种存在，所以他反对这一切暴力手段。也正因为此，世界上的一些受压迫、受剥削的各国人民都要到他那里来寻求一个坚定的支持。

看《安娜·卡列尼娜》我们想让大家知道的，是他的另一方面的特点，也就是说更为惊心动魄的，托尔斯泰毕生与之战斗的对象是什么？是他自身本性当中的，至少在他本人看来是罪恶的东西,这种本性中的东西就是肉欲，强烈的肉欲。关于托尔斯泰的这一特点早已存在共识，得到了普遍的认定，世界各国的很多学者研究者都对这一特点有评论。

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作家布宁，托尔斯泰刚一去世，他写了一本小册子，这个小册子叫《托尔斯泰的解脱》。他关注到托尔斯泰创作当中的一个特点，也就是说其中呈现出来的活生生的生命。布宁在书中写到：“肉体，肉体，肉体，到处都是肉体”。

我个人认为布宁的这本小册子《托尔斯泰的解脱》是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对托尔斯泰的认识最为直观、感性，也最为入木三分的。我觉得这本书里头把托尔斯泰的特点呈现得最为鲜明，是认识托尔斯泰最好的一本书，也是最值得看的一本书，这本小册子我们中文已经有译本了，2001年辽宁教育出版社翻译出版了，如果大家有机会的话，有时间的话，我建议可以去看一下。

为什么托尔斯泰会表现出这样的特点？托尔斯泰为什么会对血肉之躯汝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呢？

布宁说：“托尔斯泰所属的俄罗斯这些古老世家的人，在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属上品，其强壮有力是尽人皆知的，他们的外表和内心与一般人迥然不同。”布宁的这种认识非常有意思，他从托尔斯泰的长相说托尔斯泰高耸的眉骨是一种类人猿的，返祖的现象，这种现象呈现出来的也就是超凡的体力，与此同时还有超凡的智力。

所以如果说托尔斯泰在身心两方面的感觉总是非同一般的强烈，那么主要的原因，我个人认为倒的确在于他的原始性非同寻常，进一步的说，也就是他的肉欲感和罪孽感都非同寻常的强烈。

托尔斯泰的妻子索菲亚·安德烈耶夫娜在给一个朋友写的一封信里边说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她这封信里说托尔斯泰的形象具有两面性，一面是狂热的追逐尘世间的一切福利，狂热地享受一切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

与此同时，托尔斯泰又存在另一面，也就是为了爱怜人，使全体人共享一切福利而否定这一切，痛苦不堪的渴望抑制这一切。应该说托尔斯泰的强大的生命力，他非同寻常的体力，就体现在他强大的非同寻常的性欲。

托尔斯泰本人对此同样是有认知的，对于自己的生活，他曾经把它分为四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14岁之前，美好的、快乐的、干净的童年少年时期。14岁是个什么概念？从生理学的角度，14岁大概是一个生理发育期，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就开始有性冲动了。有了性冲动之后，人也就随之开始进入了一个在托尔斯泰看来是一个罪恶的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14岁到34岁的二十年。托尔斯泰自己说这是荒淫无度的二十年。托尔斯泰34岁结婚，他觉得从14岁到结婚之前这二十年是荒淫无度的，托尔斯泰当时确确实实是一个很典型的上流社会的贵族，用今天的话说叫钻石王老五，有好的身世（伯爵），接受过好的教育，当然更重要的是有非常丰厚的收入。这个时期是可以去追求上流社会任何一个未婚女子的时期，当然他也没少追求已婚女子，所以他才说这个时期荒淫无度，放浪形骸。

然后第三个时期就是结婚之后的十八年，也就过着循规蹈矩的居家好男人的生活，但是不满意。不满意的一点在哪呢？他认为这段时间只是为自己活，关注的只是自己的生活、财产的增长、博取名声等等。他清楚的认识到人不能为自己活，要为他人活，不是为肉体活，要为精神活。在这之后，也就是托尔斯泰认为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时期，可以安安静静死去的这样一个时期。

从托尔斯泰对自己生命的分期，从他对自己人生的评价上来说，我们不难发现肉欲在其中所占的比重，这也就引出了托尔斯泰同样闻名于世的另一个特点，那也就是禁欲主义。也就是说他一方面拥有强烈的欲望、冲动，另一方面他又体现出强烈的禁欲主义倾向。

上世纪的50年代末，用了30年的时间，出版了托尔斯泰的全集，有洋洋洒洒的91卷，其中的45卷跟他的文学创作、文学评论、文学批评等等这方面创作有关，还有31卷是通信集，还有13卷是日记。就在这13卷的日记以及相当数量的通信里边，托尔斯泰有很多对肉欲的批判。

他就说过这样的话：“把肉身的人当成真实的东西，是流传最广的谎言。”所以他坚决主张男女要保持完好的童真，把男女之间的肉体乃至婚姻关系，他都看成是某种不洁的降低人格的东西。他说过：“犯任何其他罪都不像犯这种罪，也就是破坏童真罪这样使我觉得自己龌龊有罪。”

所以对也罢，错也罢，我认为这种破坏童真的罪是对生命最具毁灭性的罪行之一，他甚至连婚姻本身都是反对的，他对婚姻的这种认识在基督教世界里是超乎寻常的。婚姻是基督教里的七宗密之一，所以他的话应该可以说还是挺骇人听闻的。他说婚姻只不过是把性关系，男女之间的这种关系披上了合法的外衣而已。

他在给一个朋友的信里头说：什么是幸福？您说人是由精神和肉体两种因素构成的，这完全正确，而不正确的是您的推理。您说幸福是供精神和肉体两方面享用的，这样说不对。幸福只是对精神而言，它只在于越来越多地摆脱肉体，那注定要做恶。

所以我们说他对肉体的反对同样是无比强烈的！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他在跟他妻子相亲相爱的时候写的那样一些充满肉欲的信件，体现了他本性中的特点之一，那种旺盛的生命力。而至于他晚期对他妻子的那种憎恨，则体现了他生命当中的禁欲主义特征，二者矛盾，但是是真实的。

托尔斯泰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论妇女的天职》。他这篇文章的核心，妇女的天职就是相夫教子，他妻子完全做到了这一点。他妻子就像个抱窝老母鸡一样的护着她的那些孩子，维护着家庭的一切。

可是托尔斯泰在晚年的时候他针对他妻子说了这样的一些话，这些话真的非常恶毒。他说：“我恨她，就算是我死了，我躺进棺材里了，我也会把棺材盖子掀起。”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他跟他妻子的这样一种男女之间的肉体关系让他感觉污秽，感觉肮脏。他说家居生活不干净，印度人在60岁的时候就要离家出走了，要到寺庙里头去修行，要完善自己最后的一段生命旅程。可是托尔斯泰他到了63岁，他还生育了最后一个孩子，所以他妻子是一个女性的化身。

所以对他妻子的那一段很恶毒的话，我们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也就应该能明白它其中的原因了。正因为他一方面有强烈的欲望，另一方面又摆脱不了女性呈现出来的肉欲的诱惑。对托尔斯泰来说，红颜就是祸水，红颜呈现出来的美就是万恶之源。

与此相关，托尔斯泰是一个公认的所谓“仇女者”，仇恨女性。我们看他的作品会发现他对女性真的是不够公平。甚至你打比方说很有名的《战争与和平》里边的娜塔莎，本来有着天然去雕饰的美好，但是成年之后却变得那么不美好，有一些因为肉体诱惑而产生的轻浮的表现。

到小说的最后，她成了家之后，他对她的描写甚至很不堪，她不唱歌了，身体变宽了，然后每天跟人交流育儿经。育儿经就算了，我说托尔斯泰的残酷就残酷在他不是抽象的描写，就是说娜塔莎跟着皇后，“挥舞着他儿子的尿布，像挥舞一面旗帜”，而且来交流尿布上面黄的、绿的屎，儿子身体好不好、健康不健康。

我们就说对母亲这一点没问题，但是确确实实跟她之前的形象差别真的很大。而且更让我们不能原谅的是，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的最后，对娜塔莎的定义他用的一个词语叫“雌性”，雌性动物。小说看到最后，我想每一个人都会感觉很伤感。

上面的这一段，我们主要讲的就是托尔斯泰一方面呈现出来的旺盛的生命力在他作品当中的一些表现，然后另一方面他又与此同时具有这种很强烈的禁欲主义倾向，布宁的一句话，没有一个人能对血肉之躯的感觉如此敏锐，恰恰因为没有一个人对血肉之躯的必毁、必朽有这么强烈的感受。

所以我们下一段说托尔斯泰的创作当中，同样非常震撼人心的对一个主题的描写——那就是死亡。

我是北京大学的赵桂莲，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