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难以言说、无可名状的大道

第四十一章 闻道

夷道若类，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惟道，善贷且成。

进入淡然真常的大道，言行和光同俗。不标新立异，没有什么特殊的。大道的造化生就世上的一切有形有相的万物，但这个造化的本身却无形无相。了解身中的无，观察身中的无，体察身中的无，就是那一个无极之真，那一点点的气的清真，不当以任何名称来称呼它。万物都有道的形迹，而道的心，道的最精华，就落在你的黄庭中。

夷道若类，夷是平常的意思。进入淡然真常的大道，言行和光同俗。不标新立异，没有什么特殊的。与凡夫好像没有什么两样。若类，类就是一样，好像跟大家都一样。进入了这个淡然无为的大道的人，他言行和光同俗，不会自己立一个什么样特别、很奇奇怪怪的样子的一个字眼，一个动作，一个标榜，跟凡夫其实没什么两样。

上德若谷，上等德性的人，有如海一般的气量，保持谦卑的心态去虚受一切，像大海一样。那个谷，在《道德经》里面，大略都是指大海。这个是在讲说，有德性的人，不自伐、不自夸，不自我去营造，不去沽名钓誉。

大白若辱，真正清白的人，常被小人所害，或被时事所陷、所拘碍。常常身陷污泥之中，看起来像是污秽不堪的，这是大白若辱。你看古代有多少真正清廉的人，因为身处乱世而平白受到很不白之冤的，囚禁在囚中的也有，杀身的也有，对不对？不表示说囚禁的、杀身的都坏人，很多是冤屈的。

我们看《论语》这一段：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这个楚国有一个狂人，名字叫接舆，哼着歌，经过孔子面前，特别知道他是孔子，刚好从面前走过，特别唱着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他说，凤凰啊凤凰，你的德怎么这么衰？他为什么这样唱？

凤凰是有志节的人。凤凰，它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是很有志节的动物。怎么那么有志节动物，怎么生到乱世就变得那么没有志气？他的意思他在骂谁？骂孔子！孔子就已经够落魄了，走着走着，前面就有一个人走过去：“凤啊凤啊，你怎么这么衰啊！”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还在唱，还没完。他说，过了的就算了，可是未来，还可以计划计划。过去被人家笑就算了，做错事也算了，未来你可要好好悔改悔改的意思。

已而，已而！放下吧，放下吧。今之从政者殆而！说现在那些诸侯太危险了，伴君如伴虎，对不对？那是战国时代的描写。伴君如伴虎，是这么危险，他们喜怒无常，那你还要挤破头，还要到君王的麾下，还要去做他的臣，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孔子下，孔子听到有人在他面前哼这个歌，他马上警觉到：能够出口成章这样骂人的有几个？很少，肯定是以前在地方上显赫的达人，对不对？才称为隐士。马上下来，就想再吸收一个人能够共同挽救天下。

欲与之言，想跟他说说话。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那个接舆怎么样？根本不屑，他只是唱首诗，让你忏悔忏悔、难过难过，有没有？哪里是要跟你说话。不得与之言，孔子：“先生，先生！”，然后他来一直走一直走，越来越远，孔子在那里：“先生！”对不对？他不听他说话的，你看这种的侮辱。

所以说，大白若辱。像以孔子身处那样年代，那样的作为，可是所有有一点气节的读书人都瞧不起的。就不要说那时候，就到现在，有多少的学生、教授是瞧不起他的。对不对？可是，如果是你再回想一下那个年代，想一下他的作为，倒也不是求名求利，而是有很高的志向、老安少怀的心志，壮志未酬。

广德若不足，有广大德性的人，将众生化育于无形，百姓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恩泽，看起来像是不足以立什么德一般。然而人家说要立德、立言、立功，有没有？看起来他是立不了什么的了，就是那么样的平常，但他的作为那么样的高远，在人还没有感受到的时候，早就化育到无形了。

好比孔子，怀利及天下之心，去周游列国。不仅一辈子没有得志过，只有在鲁国当官当了三个月，对不对？甚至有的说他如丧家之犬的。现在我们再看那个孔夫子的画像，有没有？嘴巴跟牛唇一样，耳朵很大，然后弯着腰。

大家都说，那个看起来像丧家之犬。有的批为“迂腐”的，有的讥为“德之衰也”，刚刚说“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有的讥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有的笑他：“何为是栖栖者与？”念念不舍，干嘛念念不舍呢？“无乃为佞乎”，有没有？这都是《论语》里面的字句。

干嘛这么巧言令色？这么逢迎谄媚做什么呢？不仅是名誉扫地，到各国也没有官可以做，还受尽各种的责难，可谓是穷困一生，好像一无所能似的。可是这个人才，这样大的人才，生在那样的乱世，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可以发挥。

不过我们回想回来，像贞观之治那样的治世，再生孔子是要干嘛？他锦上添花到底能做什么？他还能表现得比那个君王还好吗？老天爷是很有意思的。然而，孔夫子后来却得到“万世师表”的尊号。与后来的圣者，一直一直出生，再回想一下他的言行，是不得了的。知道他的人可以肯定他，以及生民未有的赞誉。说“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也”，有没有？他的七十二贤人对他的赞誉。

我们先不要谈孔子，所谓的贤人是才高八斗的人，对不对？德性很高很高的人。一个师傅，能够聚天下之英才，最英才的七十二个在门下，那可见得这个师傅德性能不能服人？那是非常高的德性。而他的群弟子是那么样的服他，然后说他“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也”。

到现在呢，俎豆千秋，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有没有？一直从孔子以来，每一代的子孙都单传，而且都是政府养他们的，养到我们中华民国，到七十二代，孔德成。最后到现在好像政府才没有养。他的子孙，你看，保持七十几代。这个叫“广德若不足”。

他的德广不广？那是非常广！可是在当下给人家看呢？很衰啊！到现在还有一本书在骂他，红红的皮，很显眼，《儒门之毒》。那个人真是笔锋非常好，非常犀利。出口都成章，都押韵，就是为了骂孔子。

建德若偷，善于建立德行的人，无惊异之举，常能反观觉照，存心养性，静默内修，因为这些东西都在内。外面它怎么样能够有很鲜艳的作为，没有的。他夺天地造化而人不知，他展开本性造化没有人知道的，所以叫“若偷”，好像偷来的。其实不是偷，只是没有办法让你看，也没有办法表彰给你看，他在日用伦常间早就建立了非常伟大的志业在里面。

看《封神榜》这一段：姜太公在山上修炼，修炼了四十几年，下山了，无人可以投靠，他想到他以前的一个挚友，叫宋异人，他就去找宋异人。宋异人很有钱，宋异人问他：“贤弟上昆仑山多少年了？”姜子牙说：“不觉四十载”，已经过了四十年了。

异人叹曰：“好快！贤弟，在山上可学什么吗？”姜子牙说：“怎么不学，不然我去那里四十年要做什么？”异人说：“学什么道术？”姜子牙说：“挑水、浇松、种桃、烧火、扇炉、炼丹，这些这些”。异人笑曰：“此乃仆佣之役，何足挂齿”。你四十年学什么？就这些？

各位，他挑水的时候在内观，他在浇松的时候在炼丹，他在种桃的时候在见性，他在烧火的时候在转，他内在的大丹大功正在进行，谁看得到？好像偷的，叫建德若偷。外人看得懂吗？看不懂。然后，后来他拿了封神榜，去评出那些妖魔鬼怪。那为什么封神榜落在他的手上？若不是非天下第一等德行的人，有这个能耐吗？没有这个能耐的。

质真若渝，渝，是改变的意思，违背的意思。越是摸透修行的根本，本质越是纯真，只反观里面的一。其修为看来与世俗越是相反，都往内来了，外在只是家用伦常而已，所以叫“若渝”。像是变了，奇怪，我想象的修行应该是那样，怎么变了呢？怎么不一样，怎么是这样呢？他不急着与一般人的知见同流合污，不会追求那些玄奇等等。不是你所认同的积功德、捐钱、帮助别人、颂念经典佛号，有没有？不是这些，不是搬弄玄奇，好像跟你想象的修行是不一样的。

大方无隅，隅，是角落、一个小角落。心性的方向是宽阔，全方位的。解脱所有知见束缚的人，无路不自得。到哪里都自在，叫做“无隅”，没有地方可以拘碍他。不使自己的知见局限在一个狭隘的小角落，不使你的修行堕入狭隘的的术流动静。他是全方位的，就在全方位的心性上来下功夫，叫做大方无隅。

大器晚成，他成就伟大的道器，成就他的性命，他的性命必须深蓄厚养，经历长时间的火候的淬炼，乃能够成就，所以叫“大器晚成”。那可见的要成为一个“大器”，时间要不要久？要久！所以，不追求小道的那种速成。

通常我们修行都是很希望三两天，然后忽然看到什么：“哦，果真是非常玄奇！”有没有？三两天的。那个黄帝要拜广成子，说：“我命令你，三天要让我成道，不然砍你的头，可以吗”？广成子说：“可以”。然后，三天后，黄帝就要去拜他为师。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就在庭前安排了一个小戏码，就种了一棵小小的桃树。

然后，黄帝骑马到的时候，他就命那个小童鞭打那棵桃树。这已经够小了，还要鞭打，给它鞭下去那个叶子都落光。黄帝一看，这棵小桃树没得罪你，你干吗鞭它？说：“我种它三天，它还不结桃。再给它鞭两下”。黄帝说：“啊，三天怎么会结桃？”然后他说：“三天怎么成道？”对吧？我告诉你三年都搞不来，你三十年，你来想想看，行不行？

所以，我们马上想要找到快速的办法，可是，小树苗要变成神木，永远没有最快速的办法，没有的。那都是最烂的办法，对不对？你会看到那种两年就这么大的树，你看过吗？有啊！那黑板树就是这样，两年就这么大，可是呢，它能不能当建材？不行的，有够烂的，脆脆的、烂烂的，一点力气都没有，那个拿来贴墙壁也不够漂亮。所以我们是速成的都不好，有没有？

那个侩木，长了几十年才一点点，有没有？一小棵就几十年，六十年才稍微算成树，就是可以卖了，然后这样子要六十年。所以，有没有人种侩木？哪有这么笨的。我这一辈子种，谁收成？第三代才收成。我告诉你，第三代已经出了逆子，已经败光了。所以没有人种这种树的。这就是，好的东西都是慢的大器晚成。

要修道，要炼丹，要从里面真正产生阴阳的结晶，它是要依照气数、火候，自然地结晶的，这是一点都急不得的。所以你修炼开始，先要假设三年，不求任何反应，我好好静坐。好好听话去静坐，好好去行功立德，你只要做这两件，这样就可以了。其他的尚玄好奇先放下，哪里说什么玄什么奇，看一看可以，不要被迷了，这样就行了。

大音希声，大道生就万物，造化万物，却无声无言。想要用耳听，你什么也听不到。所以不要说，我哪一天静坐听到什么声音，高兴得不得了，大音希声。一切的修为，你能够启动你的造化，那才是真的，不在于言说，不在于显现。

大象无形，大道的造化生就世上的一切有形有相的万物，但这个造化的本身却无形无相，有生于无。所以想要用眼看，你什么也看不到，也不必要在哪天静坐看到什么影像，看到什么仙佛，就高兴的不得了。看就看，看完就算了，仅仅是这样。闭上眼睛，体察大道的造化，不要在形迹上去琢磨，去用工夫。

道隐无名，真道隐于万物之中，它不可听，它不可见，不可称，一入语言便差，它无可名状。简单地说，只能感觉。闭上眼睛，回光返照，启动你的感觉，不要用知见，不要用脑袋，不要用那个字眼，你只是去感觉它，就这么一会事，叫道隐无名。

我们看《南华经》这一段：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形形是什么？有形体的。形形之不形，有生于无，那个叫不形。了解身中的无，观察身中的无，体察身中的无，就是那个无极之真，那一丁点的气的清真，不当以任何名称来称呼它。所以不可闻，不可见，不要以形色，不要以看到什么，作为究竟的追逐。

有的人会说，我来学学观几世的因果很好，我说很好。如果你不信鬼神，你不信邪，有没有？你不相信有几世的这个问题，那你去找一个这样的单位学学，我是很鼓励的。但如果你觉得说，我看到三世、五世就是成道，那也不要太夸张了。回来，闭上眼睛，反观无声无臭的那个“形形之不形乎”，不当名，去找那个原点。

夫唯道，善贷且成。贷，贷款的贷。施与、借给、代谢、摊换，都算作“贷”。世上只有这个大道，将最宝贵的气借给万物，施给万物，并且善用它去成就所有的万物，道贷给我们什么？就是气。因为它把道藏在哪里？气里面，然后给了我们。你眼睛闭上所看到的都是气。平常不清楚，生气的时候可清楚了，有没有？那就是气。喜怒哀乐都是气，那回归到我们喜怒哀乐未发呢？还是气，就是用这个。

看列子这一段：能阴能阳，说道这个东西，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声音，也是它造的，能出能没，能玄能黄，颜色也是它造的，能甘能苦，口味也是它造的，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天下万物谁造的？道造的。你的脑袋谁造的？是道。你的心谁造的？就道。天地这么大，老天爷选择住在你的心中，它以什么形式住在你心中？就是气。奇不奇妙？祷告要不要向天，不必，不必了。为什么？因为老天爷住哪里？你的心中。不过，万物都有道的形迹。而道的心，道的最精华，就落在你的黄庭中。看着你的黄庭，就可以祷告了，了解吗？

《南华经》曰：六合为巨，未离其内，六合，不能超过它，道的伟大，六合是它造的。秋毫为小，待之成体，秋毫这么小，别等待他，它才有办法成为秋毫。天下莫不沉服，终身不故。天下都是它造的，终其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那个轨迹，那个规则，谁创的？就是道！

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而昏昏默默，不知道什么道理就创了这天下万物。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本根，就是讲这个道。道既然在你身上，既然是六合也离不开它，秋毫这么小也离不开它，那我们人可以离开吗？那当然是不能离开。那我们里里外外都是谁造的啊？都是道。你要体察它怎么体察呢？在里面，眼睛闭上，气的感觉。

这章是在告诉我们，大道非小见者所能够识透的，故常难以使人相信。例如孔子身处乱世，仍勉力去行道，以世俗诘视的眼光，或讥孔子不自爱，或讥为不识时，或讥为迂腐，讥为营求。此间因不得其门而入，故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因此常怀鄙笑。

然有道之人，能为所当为，不问人笑。他们笑他们的，我们呢，我们要做我们的，不因为他们笑而有所改变。我们常常会这样说：“不要啦不要啦，你看他们说什么说什么，不要啦！”该做的事，不问人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