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2：朱万曙丨奇妙的“非人非魔形象群”组合

奇妙组合的“形象群”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朱万曙。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面把《西游记》称为“神魔小说”，可是说是高度概括了这部小说的内容特点。

但是作为小说，作为叙事文学的作品，其实它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是塑造人物形象。《西游记》也是如此。

《西游记》里塑造的形象其实很多，有天神，比如说无能的玉皇大帝，还有太上老君、二郎神等等，还有佛教祖师，比如说如来佛、观音娘娘，他们也可以算是“神”。另外就是一大群妖魔，像平顶山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像白骨精、蜘蛛精等等，当然，还有人间的帝王，比如说宝象国王、女儿国王等等。

但是，《西游记》塑造得最成功的，无疑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这师徒四人形象。这四个形象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也就是一个和尚加上三个非神非魔的形象，他们构成了一个形象的群体，我们可以称之为“形象群”。

在其他的古代长篇小说里，这种“形象群”也不乏塑造，比如，《三国志演义》里面，按照不同的政治集团，分别有刘备集团的形象群，刘、关、张，加上赵云等，构成了蜀汉集团的形象群，而孙吴集团，则有孙权、周瑜、鲁肃、黄盖等等，构成了该集团的形象群。曹操集团也有自己的形象群。在其他的小说里面，这种形象群也比比皆是。比如在《金瓶梅》里面，西门庆的“一妻四妾”也构成了家庭妇女的形象群。而在著名的小说《红楼梦》里面，有“金陵十二钗”，这个可以说是悲剧女性的形象群。

这种形象群有什么特点呢？

形象群不是松散的组合，而是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形象和形象之间或者是有着政治利益上的牵连，或者是伦理道德上的制约，例如《三国志演义》中各个集团的形象群，在政治利益上有着密切的牵连，其中，蜀汉集团的刘、关、张他们结拜成兄弟，又有着伦理道德上的制约。或者是亲情血缘的纠结，比如《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她们大部分都是美丽的女性，同时又和贾府有着亲情血缘关系。《西游记》中唐僧四众属于师徒关系的组合。这种组合既是佛教中的师父和徒弟的关系，同时也是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赎罪”带来的结果。

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能出来，唐僧将山上的如来佛的金字帖揭去后，他才得以还自由之身。而猪八戒的情况则有些滑稽，他本是天蓬元帅，因为在蟠桃宴上醉酒，调戏了嫦娥犯了罪，太白金星求情，所以给他重责二千锤，贬下凡尘。沙僧的情况也是一样，他本是玉皇大帝的卷帘大将，因为蟠桃宴上失手打碎了玉玻璃，是经过赤脚大仙求情，被贬到了流沙河。所以他们都是因为赎罪，有赖观音菩萨点化，然后让他们保护唐僧西天取经。

那么，我们说，《西游记》中的形象群的组合是非常“奇特”的，它的“奇特”之处又在哪里呢？就在于这个形象群里面，除了唐僧之外，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都是非仙非妖的形象，而且各有其性格。唐僧当然是有着坚定的目标追求，任何艰险都不能让他放弃取经的决心。他又是师父，对于几位徒弟而言，他是一个控制者。但是，唐僧他其实是一个凡人，他只有凡人的能力，而他的三个徒弟，都具有超强的本领，腾云驾雾、可以与妖怪战斗。

我们可以想一想，如果不是唐僧而是三个徒弟取经，其实哪需要跋山涉水，长途步行，还要经历各种磨难呢？所以，唐僧，一个凡人和尚，和非仙非妖的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他们这个组合是非常奇特的。可以说是其他的小说所没有的。因为其他的小说，大部分都是写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组合，他们在漫漫的取经路上，演出了了一出出仙凡之间、师徒之间、师兄弟之间性格碰撞的戏剧，而这也正是《西游记》具有永恒的魅力之所在。

孙悟空是唐僧收的第一个徒弟，毫无疑问，也是本领最高强的徒弟。然而孙悟空并不像唐僧那样，把取经当成一个的任务、庄严的人生目标，所以在第十四回，孙悟空打死了六个强盗，然后唐僧就絮絮叨叨地怪他，他一气之下回到花果山去了。在第二十七回，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唐僧是凡眼肉胎，不认得妖精，以为孙悟空大开杀戒，对孙悟空又是责备，又是念紧箍咒，最后还将他逐回花果山了，孙悟空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也感到解脱了。

后来唐僧遇难，猪八戒来找他营救，孙悟空就说：“我这里天不管地不受的，自由自在，不耍子儿，做什么和尚！”这个说明孙悟空并不把取经当成一个庄严的任务和责任。唐僧被私自下凡的奎木星拿住，如果不是猪八戒故意用妖精瞧不起孙悟空的话来激孙悟空的话，他不会去救唐僧的，更不会回到取经队伍里面。所以在取经的师徒四人中，如果不是观音菩萨给了唐僧的紧箍咒，唐僧其实是控制不了孙悟空的。

猪八戒的身上是汇集了人类的种种缺点，你看，他没有毅力和恒心，取经路上一旦遇到困难，他就要分行李回高老庄；他好色，见到女菩萨就色迷迷，心动神摇；他还贪小便宜，偷攒私房钱，怕孙悟空知道，竟然塞在左耳朵眼里面；他好吃懒做，孙空让他巡山，他却偷偷地去睡觉。但另外一方面，猪八戒也有着可爱的性格，他力气大，能吃苦，和妖怪打斗的时候是孙悟空的重要帮手。

在这个形象群里面，猪八戒和孙悟空的关系最为复杂，因为猪八戒好吃懒做、好色、喜欢占小便宜，所以经常成为孙悟空戏弄的对象。第三十二回，他们师徒四人来到平顶山，孙悟空让猪八戒去巡山，猪八戒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去，孙悟空知道猪八戒会偷懒，就变个鹪鹩虫跟随猪八戒，果然见他走了七八里路后，就钻到草里睡大觉了。孙悟空就开始戏弄猪八戒，他变成啄木鸟，将猪八戒的嘴唇啄了一下，啄出了血，猪八戒还接着睡，孙悟空又啄他的耳根，终于把他给啄起来。猪八戒回来向唐僧谎报情况，说自己辛苦了，自己巡山了，孙悟空就将他睡懒觉以及被啄木鸟啄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把他的谎言给揭穿了。

在第三十四回莲花洞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把唐僧、八戒、沙僧一齐捉住，孙悟空打死小妖，变成了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老奶奶”，也就是他们的妈妈，来到莲花洞里，两个妖怪双膝跪倒拜这个老太太，孙悟空也假惺惺地欠着腰说“我儿起来”，小说写八戒在梁上“哈哈地笑了一声”，沙僧就问他笑什么，猪八戒说自己吊得高，悟空叫“我儿起来”的时候弯腰，猴子尾巴露出来了，所以他就看出来了。

孙悟空问妖怪“我儿，请我来有何事干？”妖怪就回答说来吃唐僧肉，孙悟空故意戏弄猪八戒说：“我儿，唐僧的肉我倒不吃，听见猪八戒的耳朵甚好，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给我下酒，”说到这里，猪八戒就慌了，就大声的说：“遭瘟的，你来是为割我耳朵的！我喊出来不好听啊！”这一句话，就把孙悟空给暴露了，孙悟空假变“老奶奶”的真相就被妖怪看出来了。

孙悟空也被抓住了，也被吊起来了，猪八戒还幸灾乐祸，吊在梁上，哈哈的说：‘哥哥啊，耳朵吃不成了。”孙悟空还是要救他们，就挫断绳索，拔根毫毛变成假身吊在那个地方，真身变成一个小妖，猪八戒又在梁上喊。“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货，吊的是正身！”又差点暴露了孙悟空。孙悟空戏弄猪八戒，猪八戒也很呆傻，一次一次的暴露孙悟空，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复杂，同时也非常的有趣。

在七十六回写猪八戒被狮驼岭的妖魔捉住了，浸在水里面，孙悟空又变个蟭蟟虫飞到他耳边，诈称自己是勾命鬼来勾他性命，要他给“盘缠”，就是要给他贿赂。猪八戒一听慌了，说“有有有！——有便有些儿，只是不多。”孙悟空就觉得这个猪八戒全身都被脱得光光的，他的银子放在哪里呢？猪八戒就说“可怜，可怜！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斋僧，见我食肠大，衬钱比他们略多些儿，我拿了攒在这里，零零碎碎有五钱银子，前者到城中，央了个银匠并在一处，他又没天理，偷了我几分，只得四钱六分一块儿，塞在左耳朵眼里。”

猪八戒被孙悟空戏弄，同时他也喜欢在唐僧面前搬弄孙悟空的是非，经常在唐僧面前说孙悟空的不好。比较典型的是“三打白骨精”中，孙悟空连着打死了变化的妖精，猪八戒就在唐僧面前挑唆说“好行者，风发了，行了半日路，倒打杀三个人！”

孙悟空就解释，这是妖精啊，这个妖精的脊梁上还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听孙悟空解释了，倒也相信，可是猪八戒在旁边，又在挑唆。他就告诉唐僧，孙悟空把人打死了，怕你念紧箍咒，所以故意把那个妖精变成这个样子，让你相信。所以经过这样的挑唆，唐僧就把孙悟空赶走了，赶回了花果山。

在师徒四众里面，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关系最为复杂，它和现实社会中人和人的关系有类似之处。在本领上，猪八戒显然不如孙悟空，但孙悟空这个形象，他个性很强，猪八戒心知肚明，却多少有些不服气，因此每每在唐僧面前说孙悟空的坏话，或者在关键时刻添油加醋，虽然孙悟空或者被赶走，或者是被责备，但是取经队伍还是离不开他。

沙僧的个性很憨厚。他没有孙悟空那样的本领，也不像猪八戒那样好吃懒做、贪恋女色。他任劳任怨，本本分分，最终也功德圆满。看起来，他似乎是可有可无，但其实又是取经四众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孙悟空和猪八戒在和妖魔打斗时，他要承担着保护唐僧的任务；在唐僧被抓走的时候，他要及时去寻找孙悟空，或者是猪八戒；在孙悟空和猪八戒发生矛盾的时候，他又往往充当调解人的角色；他言语不多，但心里清楚，没有大师兄孙悟空，取经任务是很难完成的，所以他也往往是偏向孙悟空，但是也没有让猪八戒记恨他。他的存在，是四众中最不起眼，但是是不可或缺的形象。

《西游记》里的形象，无论是取经的师徒四人，还是各种的妖魔鬼怪，都有让人又爱又恨的一面，他们也像我们普通人一样，除了人性的基本需求，更有其鲜明的善恶亦或是光明与黑暗面。所以在看待和评价这些人物形象的时候，可以更加全面一些。今天就讲到这，我是朱万曙，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