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原文: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心态 情态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
这几个名词,四字一句,就是所谓春秋战国南方文章的做法,也可以说是道家文章的做法。《老子》《庄子》以及后来《楚辞》、《离骚》,都是这个做法。我们再三提起大家注意,这与齐鲁文学孔孟的文章,有很大的不同。这一句话提到四个要点,就是开头的喜、怒、哀、乐,很值得我们研究。中国儒家的一本书《中庸》,上面也提到这四个字。后世都在这四个字上做学问,讲哲学的道理,讲心理的状态,“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我讲《中庸》的时候,你们也听过,《中庸》这个中,不是中央的中,应该照北方话念“仲”才对。就是中奖了,打中了的念法。如果把《中庸》一定解释为中央的中,也可以;实际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音仲〉”才算对。
在子思写《中庸》的时候,也正是庄子的前后时期,相差不会太远。在这几十年当中,由春秋到战国,哲学思想走入了科学范围,就是要求实证。为了追求实际,产生了一种修养的方法,结果也就产生了后世的道家。
可是,《中庸》所讲的喜怒哀乐,后世把它解释为心态,用现在的新名词来说,就是心理的思想形态,意识形态。这种千古以来的解释,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喜怒哀乐不是心态,而是情态;是由人的情绪所发的,而心态是不属于喜怒哀乐的。
《礼记》上提到的是七情六欲,七情就是喜、怒、哀、乐、爱、恶、欲;六欲则是后世所加的,但是《中庸》与《庄子》,只有前四个字,下面三个没有,因为爱、恶、欲这三个所包括的,纯粹属于心态。这也就说明了喜、怒、哀、乐是属于情态的范围,是情绪的作用。
什么又叫情绪呢?情绪有许多是生理影响的,换句话说,就是气的作用。譬如喜,很高兴;怒,发脾气;哀,心里难过的时候,看什么都想掉眼泪,很悲伤;乐,高兴起来时,快乐得很。这四种状况,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虽然我们认为不要轻易发脾气,也不要傻乎乎的笑,但是自己情绪的变化,连带产生的关系和气的作用,理性是禁止不了的,因为它是自然发出来的。
所以《中庸》上的喜怒哀乐,如果完全把它当成心态来讲,我们对《中庸》的了解就有错误。事实上,这一点同《庄子》这里正相符合。《庄子》这里喜怒哀乐是讲情态,这四个典型,我们每天经常都会表现出来的。
“虑”是思虑、思想;“叹”是思想引起的感慨,由感叹发出声音来,所以由虑而到叹;再由心理的变化进而到了“慹”,就是佛学所讲的执著,抓得很紧。由于内在的执著,而表现于外的形态,就是“姚佚启态”。“姚”就是放任,也就是我们现在讲的浪漫,开放,随便;“佚”就是懒惰;“启态”就是变成生活的各种形态。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这十二个字,描写人的姿态。如果一个很好的艺术家,就可以画几十幅画面,由心态及情绪的变化,表达到外面各式形态。脸上的喜怒哀乐,身体四肢的动作,各个不同。这种由心理变化而形成为生理身体活动状况之间,有一个东西,书上没有讲,大家都不要被它瞒过去了,它只有六个字“乐出虚,蒸成菌”。
有时看庄子的文章,虽说汪洋惝恍,气势如银瓶泻水,很难抓住它的中心,但实际上,它的逻辑非常严谨。“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下面,接着又起个高潮,描写心态与生活状态。他说出一个原理,“乐出虚,蒸成菌”,两个相反的作用。乐出虚的乐字,后世读法有两种,可以读成乐(岳),音乐的乐;可以读成乐(勒),快乐的乐。乐出虚是个物理的状态,是接着前面吹万来的。
前面描写大风起来,碰到物理的现象,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凹,就发出来呜……嘘……各种声音。音乐的声音,也需要个乐器才能发出来,乐器是空的,也就是虚的。尤其我们吹箫吹笛子,弹琴奏乐的时候,心灵也要很清虚空灵,没有杂念,然后才能发出优美的音乐声。这就是乐出虚的道理,是一种观念。历代解释庄子的,大部分是从这一方面来解释的。
道家的解释则不同,认为是乐(勒)出虚,一个人心理太高兴的时候,气散了虚了;高兴到极点,或悲哀到极点,都可以造成人的死亡。这两种说法都成立,重点在于不管是乐(岳)出虚,或者是乐(勒)出虚,只要人的心理同生理作用,向外发展得越厉害,就越空虚。尤其是高兴,越高兴气越虚,心境也越虚;如果向内收缩,闷在里头,则“蒸成菌”。一阵大雨过后,阴暗潮湿的地方,香菇细菌最容易生长。譬如我们大家喜欢吃白木耳,培养白木耳的地方,必须闷得又热又湿,一天到晚都是潮湿不透风,才能培养成功,这就是蒸成菌的道理。
这两句话,为什么夹在情态同心态的变化中间呢?因为心理的作用,使生理产生了变化。我们郁闷的心境久了以后,生理上容易产生许多的病。这两句话,道家很重视,认为是修道的要点,所以修道的人要念头清净,要空,就是因为乐出虚之故。这个空的情境,使人容易进入那个清虚的状况,容易接近形而上道。如果一天到晚有所为,有一个东西在心中转来转去,慢慢的真会变成一个东西。“乐出虚”这一句话,是讲由“有”变成“空”,也就是心能转物的说明。“蒸成菌”这一句话,是以物理的状况说明,由“空”可以产生“有”。
生命存在与意识流注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他说我们这个生命,就是由空变成有。譬如我们很高兴的时候,高兴到极点,乐极必生悲。高兴笑过了头,不是肚子笑痛,就是眼泪笑出来。说不定笑弯了跌一跤,跌伤了还要去缝两针。心理状态也是如此,所以每当一个情态心理达到极端时,会产生另外一个现象。我们的心理与生理,互相变化,昼夜相代。一个大运动后,疲劳过度就需要休息,休息替代了动能。但是休息久了又受不了,必须要起来活动,一切心态和生理状况,就这样的昼夜彼此互相替代。这个“代”字,等于彼此互相交流。
“而莫知其所萌”,可是我们人很可怜,自己找不出来心理变化作主的是谁,什么使我起了思想?什么使我身体衰老?什么使我有生命?这一切是怎么样萌芽的?自己永远找不出它的来源。
“已乎,已乎!”他说算了吧,算了吧!找不出来嘛!真可怜,算了吧!“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既然找不出生命的来源,也不知道早晨醒来第一个思想怎么来的,一天活到晚,更找不出来主宰思想、运动、作用的是什么,只好把昼夜活着的既有现象,当成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这是庄子所说的。
“非彼无我”,彼就是他。不是他,没有我。“非我无所取”,不是我,抓不住东西,“是亦近矣”,这样差不多吧!这讲的什么话呢?如果翻成白话,只能这样翻。这三句话像是男女讲恋爱写情书用的。庄子到底讲些什么?
庄子告诉我们心物两者是一个作用。彼就是物,我们现在的生命存在,就是生理身体;非彼,没有他(身体〉,显不出我的作用。我又是什么?人虽然有个形体活着,如果没有“我”这个灵魂在身体内,则这个身体只是肉架子,一点用都没有。“非我就无所取”,你能够这样去了解的话,“是亦近矣”,就差不多了。
如果在宗教哲学立场来比较说明,“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这几句就是佛学所讲的:生命的存在是意识的流注,意识流注就是我们的意识、思想,像河流一样的不停地流。从早晨醒来第一个念头,就像河水里那个浪花,东跳西跳,不晓得跳到哪里去了。外表看起来,永远有个我存在这里;实际上,这个我是假的,我们的思想情绪,不过是意识流注而已。那个真的我,却找不到。
但是这个意识的流注,也必须要借着物理才行;没有生理和物理,是不能表现出来的。除了人的生命不停地流注外,宇宙的生命,也是意识的流注,而形成了万象。有关这一点,庄子在后面说得很多,我们在这里仅略作了解。至于他所提到的“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就是后世禅门临济宗的宾主之说。用西方哲学观点来说,宾主就是主观与客观。主观跟客观是相对的,没有我的主观,也就无所谓客观的环境。他说,你能这样去了解就差不多了;还不是完全对,只是差不多而已。
“而不知其所为使。”他说为什么说差不多呢?到底是哪里还差一点呢?因为你并没有找出来生命的主宰,因为你不知道“其所为使”,能够使我们思想的,能够使我们身体有感觉的,拨动机关,指挥你动的那个是什么。所以只能说差不多。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佛学讲的:生命的存在是意识的流注,意识流注就是我们的意识、思想像河流一样不停的流。那个真的我却找不到。但是这个意识的流注也必须要借着物理才行;除了人的生命不停地流注外,宇宙的生命也是意识的流注而已。“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就是后世禅门临济宗的宾主之说。用西方哲学观点来说宾主就是主观与客观。
心如通风窗口,过而不留。
说的这么若有其事,但是他的死又该怎么解释?说一套做一套吗?还是证明了自己言论不可取呢?
感恩分享。大善
表示很难理解
每天睡前的宁静
讲得很好!感恩无私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