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4：谷曙光丨动人心魄的古代抒情交响曲

花间美人：优美的曲词与成功的舞台演绎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谷曙光，上一讲，我谈了《西厢记》的人物形象，下面我再讲《西厢记》的语言和舞台演绎。

戏剧也是语言的艺术。王实甫在《西厢记》中驾驭语言的能力，历来为人所称道。古人评价《西厢记》是“千古绝调”；赞叹它“字字当行，言言本色，可谓南北之冠”。这足以说明《西厢记》是戏曲语言艺术的一个高峰。

《西厢记》语言的过人之处，是能够跟人物形象很好的配合起来。

比如，张生出场时唱了一曲〔油葫芦〕，其中的几句“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描绘黄河的壮阔景观，很是贴切，同时又能表现出张生的文采风流和豪迈气度。

莺莺上场时唱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也非常妥帖，莺莺是带着青春的惆怅登场的，那即将逝去的春天，多么令人惋惜！这几句又暗喻了莺莺对爱情与自由的潜在诉求。

《西厢记》的曲词，真是美不胜收。长亭送别一折，是最脍炙人口的，历来被认为是曲家绝唱。

我这里念几段莺莺唱的曲子：

【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最有名的【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一曲，其实是有来历的。它的前半段，是借鉴改造了北宋范仲淹的名作【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后半段，是借鉴了《西厢记诸宫调》里的“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血”。但是，王实甫的改写加工，妙合无痕，笔补造化。那秋日的碧云，满地的黄花，烈烈的西风，还有南飞的雁儿，这些景物最熨帖地映衬出了莺莺凄苦愁闷的离情别绪。红叶无情人有情，莺莺泪眼看红叶，两人分别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王实甫实在是写情的高手，他笔下的长亭送别，就是一章动人心魄的抒情交响乐。我还是建议听众朋友抽空去读一读长亭送别一折吧，去好好体会这一折曲词的诗情画意、缠绵悱恻和荡气回肠。

我不但研究戏曲，同时也很爱看戏。下面还想给你介绍一下戏曲舞台上的《西厢记》。一部剧作，写出来以后，一定要在舞台上表演，让观众去欣赏品鉴，才算是实现了剧作的终极价值。

《西厢记》这样一部杰出的剧作，观众是喜闻乐见的，历代的戏曲舞台也盛演不衰。

王实甫的《西厢记》，是用北曲演唱的，也被称为北西厢。到了明代，又有李日华改编的传奇《南西厢》，用南曲演绎。昆曲演的，就是南西厢。明清以来，整本的《西厢记》，是较少演出的，大多是演其中的一些折子，如《游殿》《闹斋》《惠明下书》《寄柬》《跳墙着棋》《佳期》《拷红》等。

二十世纪以来，昆曲中比较经常演的是《跳墙着棋》《佳期》，还有《拷红》，这几折的主角都是红娘。《跳墙着棋》其实对原作有改动增加，张生跳墙的关目一直就有，但是，莺莺和红娘下棋的情节是原来没有的。在张生跳墙之后，与红娘有一段用棋盘遮挡的舞蹈表演，红娘挥舞棋盘，左右遮挡，张生在棋盘之下走矮子步，两人载歌载舞，在舞台上煞是好看。

《佳期》演的是，在红娘的帮助下，莺莺与张生终于好事成就。当莺莺与张生进入房间，把红娘撇在门外时，红娘要唱一段【十二红】的曲子，曲词是：“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才，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爱他两意和谐。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词句香艳，曲调细腻，婉转缠绵，加之歌舞并重，在舞台表演时，既动听，又好看。

《拷红》一出，也是非常著名的，小红娘伶牙俐齿，据理力争，舌战老夫人，保全了张生和莺莺的爱情果实。红娘这个既富有正义感，又活泼灵动的人物，是观众最喜爱的。 

艺术大师梅兰芳早年多次演过昆曲的《佳期》和《拷红》。

京剧四大名旦里的荀慧生编演了单独的《红娘》，以红娘为主人公，串起西厢故事，风靡一时。豫剧名家常香玉的《红娘》也很出名。文革之后，荀慧生的弟子宋长荣，以一出《红娘》红遍大江南北，还拍了电影。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宋长荣来我所在的城市演出，我母亲带我去看了这出久负盛名的《红娘》。那时的宋长荣已经是个中年男子，扮相却非常漂亮，把红娘这个小姑娘演绎的天真烂漫，极有光彩。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剧场中欢声笑语，观众充满了喜悦。那种热烈的剧场效果，令我多年难忘。

在当代，演绎全本西厢故事，最成功的，是著名戏剧家田汉。1959年，建国十周年大庆时，田汉改编了《西厢记》，由京剧名家张君秋、叶盛兰、杜近芳主演。田汉的京剧《西厢记》，继承了王西厢的诗意，以莺莺为主，曲词优美。张君秋的莺莺，在唱腔上有很多创新。田汉的《西厢记》是近代以来较好的全本西厢故事戏。已经成为新的经典。

通过上面几讲的讲授，我把《西厢记》的人性辉光、精彩剧情、传神人物，还有华美曲辞，舞台演绎，等等，都跟你一一分享了，其中也有一些我个人的感受和体会。

王实甫的《西厢记》上承《莺莺传》和董西厢，下启《牡丹亭》、《红楼梦》，可以说是一千多年来中国戏曲发展的一大高峰。期待你去阅读王实甫留给我们的这部经典，如果再能走进剧场，看看戏曲舞台上名家表演的《西厢记》，那就更好了。什么是经典？我认为，就是超越时空，具有永恒而且普遍生命力的作品。《西厢记》就是常读常新、常演常新的经典之作。

《西厢记》讲完了，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谷曙光，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