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3：夏光武 | 最具东方思维的德国作家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厦门大学的夏光武。

听了我之前讲的《荒原狼》的故事，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本很魔幻的小说呢？

我第一次看完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还接连产生两个相关的想法。

首先我觉得：“哇！黑塞怎么那么理解我内心的矛盾啊！”因为《荒原狼》勇敢地揭露了一个问题，就是在现代化的生活中，人们的生活品质提高，比起以前有更富足的物质享受了，但是为什么我们的孤独感却越来越浓厚呢？究竟什么才是我要追寻的呢？

于是黑塞借用哈勒尔这只荒原狼告诉我，他的孤独与痛苦有内外两重：一是在技术与金钱的时代，战争与贪欲的时代，像哈勒尔这样正直的知识分子与严酷的现实一定会发生冲突，他们既不愿同流合污，可是又看不到出路。

二是存在于哈勒尔内心关于他自身的不协调，不一致，他既有人性，又有狼性，既有高尚光明的一面，又有庸俗阴暗的一面，他憎恨小市民，可又习惯于小市民的生活；他憎恨秩序，却又摆脱不了秩序。其实，生活原本就是一连串矛盾的组合，但是我们通常觉得无奈因此束手无策。

《荒原狼》带给我的第二个想法是我们得学会笑！遇到不合理的事情、遇到无奈的事情，试着笑一笑，透过幽默与微笑直面人生的喜怒哀乐。类似的说法，在当代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丝•沃克的成名作《紫色》也有，女主角西丽透过学习真诚的笑、透过开怀大笑，唤醒内心沉睡的自我。可见幽默是治疗生活中挫折的一贴良药，真正的笑，代表我有了面对人生的勇气。

可是要如何找到自我呢？

荒原狼哈勒尔看到赫尔米娜在不断地变换形体，说明黑塞认为自我意志的确有着变化的能力，目的在于帮助个人建立新的自我意志。我们回头再看《荒原狼》里面有多样化的魔幻剧，其实正是展现出每个人心中深处的魔术剧场，既然是魔术，那人心当中必然充满无限的可能性。

人生啊，其实就像荒原狼进入魔术剧院的时候，当他推开门看到一幕幕的戏剧就是人生的缩影，故事或许不如人意，可这不就是人生的境遇嘛！难怪黑塞小时候最希望长大成为魔术师，拥有神奇的魔力。

除了这两个想法，有些地方你可能会觉得疑惑，因为黑塞喜欢在作品里面使用荣格的人格学说，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主要人格其实是由好几种不同的人格组成，所以我们才会有不同的个性。我就用这个概念为你阐释一下书中其它的重要细节。

《荒原狼》的主轴是哈勒尔心中“人性”和“狼性”的冲突，这部分是指人们心中的理性与感性两部分。我们心中常常发生理性与感性的冲突，按照黑塞的说法，这时候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倾听内心的声音。有的时候人性多一点，有的时候狼性多一点，这些都是合理的状态。

当我们成为一个“人性”和“狼性”并存的荒原狼，我们理解了自己，可是其他仍不清楚自己人性与狼性的人就会觉得荒原狼高傲，不容易亲近。不幸的是，人世间能够真正清楚自己的人性与狼性共同存在的人微乎其微，所以黑塞认为真正的荒原狼是孤独的、是寂寞的。

在书中还出现一些次要的人物，比如赫尔米娜、帕布罗等等，这些人物其实都是黑塞笔下哈勒尔的不同人格。

在上一讲中，我有提到黑塞刚到瑞士的时候，精神状况不好，他接受荣格弟子的治疗，而荣格带领的精神分析学派认为，每一个人的完整人格其实是由不同的人格所组成。精神分析学派的影响不小，有一些西方作品就是围绕着这个“多重人格”概念展开的。

比如《24个比利》这本小说就是根据历史上第一位人格分裂者的真实故事改写的小说，书中主角的心灵里面总共有24个不同的人格，这些人格会因为环境变化而成为临时的主要人格，同时控制着男主角的行为举止，读起来令人叹为观止，原来每一个人的心灵是这么复杂同时又这么有力量。

黑塞认为不同又复杂的人格要回到主人格必须经过“涅槃”的过程，那什么是“涅槃”呢？这是一个复杂的梵语，简单的说，“涅槃”有圆寂、寂灭、解脱之意。这也就告诉我们为什么当荒原狼在魔术剧院中看到赫尔米娜和帕布罗亲近时，狼性大发而杀死赫尔米娜，只有如此做法，赫尔米娜这个女性人格才能回到荒原狼的心灵中。

这部分显示出黑塞受到精神分析学以及东方佛教思维的影响十分深远，在黑塞大部分的小说里面也经常会见到。例如黑塞另外一本著名小说《纳尔齐斯与哥尔徳蒙》，纳尔齐斯是感性的，哥尔徳蒙是理性的，最后纳尔齐斯死在哥尔徳蒙怀中时，合成一个圆满的哥尔徳蒙。

黑塞最具有东方思维的代表性作品一定是《悉达多》无疑了。

他改写释迦摩尼佛的故事，糅合并借用印度教和佛教的人物在书中。《悉达多》这本书里面，他使用东方的哲理思想来描述我们普通人面临痛苦时的心理挣扎。

当爱子离开悉达多而不知去向，老渡船人“拉了悉达多的手，将他带到河岸旁边，与他并排坐下，向着河水微笑。悉达多持续专心地聆听河水的回响声，在河面上看见许多的圆形，每个圆形就是一个人的图像，而所有的图像向前流去时“都流进了彼此之中……他们全都成了河水的一部分”。

黑塞的写法的确隐含了中国式的哲理，仿佛老子道德经第七十八章说的那样：“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由这个思路出发可以找到许多黑塞很有意思的描写，尤其当悉达多透过水面看到的图形幻化为他生命中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时。

这股看似温柔却又刚强的阴阳和合之力，终于使得烦恼忧愁的悉达多由世事无常中大彻大悟，达到了涅磐的圆满境界。这当中的重要寓意不但运用了东方的思维，还融入了尼采提到的“水”的力量，古代希腊哲人透过观察水之三态，就是说水、冰、水蒸气都来自同样的根源，不同的形态展现各种不同的力量。

别忘了荒原狼还遇到“莫扎特”。这位莫扎特不是真的那位伟大的音乐家，而是黑塞再度借用荣格学说里面“智慧老人”的模式。“智慧老人”在人类的心灵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荣格认为我们潜意识中的“智慧和知识”或“非凡的洞察力”，是人类祖先适应环境经验积淀的人格化表现形式，所以称之为“智慧老人”，形象地说法就是在我们调和人格时，需要心灵里面的智慧老人帮忙去解决困难，这里的莫扎特就是扮演调和角色的智慧老人，如果我们将智慧老人想象为心灵的调和催化剂，应该就容易理解了。

除了受到心理分析学的影响以外，还有人说黑塞喜欢古典音乐与中国唐诗，所以他的小说作品里面出现过莫扎特、巴赫、李白、杜甫等等，也有西方学者说《荒原狼》里赫尔米娜的名字，是赫尔曼在德语中的“阴性”，赫尔米娜最后与荒原狼的合而为一，意思就是告诉大家赫尔曼•黑塞就是荒原狼，所以哈利•哈勒尔的故事就是黑塞的故事，因为他们名字的缩写都是H.H.，你认为呢？

其实对照黑塞其它的作品，这些说法的确有道理，那么他在另外一本小说《东方之旅》的男主角名字干脆直接用H.H.，这不就是告诉大家，书中的主角就是赫尔曼•黑塞他自己嘛！

黑塞自己笃信，每个人的精神拥有自我解析以及再构成的弹性，他在作品中提到的东西方思想，也是人类心灵中的可塑性特质。黑塞对人生的看法和态度始终一以贯之，他当真做到自己所说的：“我一定会把形象游戏演得更好些，我一定能学会笑。”

好了，第二部分先到这里，我是夏光武，《荒原狼》与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