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风水是迷信，还是学问？

从今天开始，我为诸位听众朋友讲“人居智慧”。

说起中国的“人居”，实在无法回避“风水”这个概念；而说起中国的“风水”概念，又实在无法回避“迷信”这个社会习惯的认知。以我亲身经历的事情为例，2004年，我为南京江宁的一个开发区命名道路地名，因为那个开发区的山水环境堪称风水宝地，又有个值得保留的老地名“牧龙”，于是我便从风水词汇出发，命名了瑞风、丽水、天成、地秀、牧龙、翔凤、润寿、颐年等十几条路名，并且做了一些解释，比如“风水之法，讲究藏风得水，即藏瑞风、得丽水。瑞风大道藏南山之风，丽水大道得长江之水”；天成路、地秀路，“天风旺则事必成，有花木茂盛、事业成功之意，地气吉则形必秀，有土田润泽、水流畅通之意”，等等。不久之后，南京的《金陵晚报》得到了我的这份命名方案，并且在报纸上公布了出来，报道的题目是“南京地名专家给道路取风水名，称这是环境科学”。注意题目，“称这是环境科学”，那意思很明显，其实不是“环境科学”。记得当时我看到这样的题目，感觉到这样“一字褒贬”的“春秋大义”，也就一笑了之。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2004年10月6日，事情迅速“发酵”了起来，江苏城市频道的名牌栏目“南京零距离”，在“孟非读报”这个板块，专门对此做了严厉的批评性讨论，说在科学昌明的今天，竟然还有人、而且还是南大的教授，用风水来取地名；接着，10月24日，江苏卫视的“江南论坛”栏目，专门约我做了个访谈，访谈的题目是“地名、风水与科学”，访谈一开始，主持人问我的问题就是“胡教授，你觉得风水这个迷信……”，面对如此不友好的提问，我马上怼了回去：“小杜啊，你懂风水吗？”主持人说“我不懂”，于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她：“既然不懂，凭什么就说是迷信？这才叫迷信呢！迷信迷信，就是迷迷糊糊地相信。”

诸位听众朋友，你觉得风水是迷信吗？你买房子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房子的位置、朝向、楼层、结构？有些更加讲究的朋友，可能还会考虑到楼层的上下水、电梯间的位置、车库减速带发出的声音大小、小区出入口是安全些的上坡还是危险些的下坡吧。其实如此等等的考虑，都属于今天生活风水的基本选项。如果你一边做着这些，一边人云亦云地诟病风水是迷信，是不是有些滑稽甚至有些可笑啊？

从今天说到过去，风水更是客观的存在，无法抹去的事实。回望中国传统时代，那些我们的祖先加在大地上的符号，从都邑、村镇、陵墓的选址，到宫宅、园囿、寺观的定点，从门户、天井、厅堂的格局，到道路、桥梁、亭塔的布置，如此等等，哪一样不受到风水广泛而且深刻的影响呢？甚至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建筑是物是体是形而下的器，风水是魂是美是形而上的道，这个形而上的道，就是我们中国人诗意的栖居。换句话说，如果不懂得风水，就看不懂中国的传统建筑，我们逛古城古镇，游老村老宅，就只是看热闹，而看不出起码的门道。

再放大些说，据我所知，从2003年起，韩国启动了由国立中央博物院主持、由数十位不同领域的专家作为学术支持的“整体风水地理”项目，风水不仅列入了韩国国家遗产名录，而且正在申报世界遗产项目。据说日本也在做着类似的申遗工作。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韩国或者日本真的拿下了风水这个世界遗产项目，我们会不会很尴尬、很失落？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具体实践的层面，2002年韩国卢武铉总统提出了迁都公州市的构想，迁都到公州市的地理依据，其实就是风水依据，认为那个地方具备了“仙鹤展翅”的风水形势，代表着韩国中部地区的腾飞。到了2012年，韩国新行政首都、由公州市改名的世宗市开始运行。

面对这样的文化传统与国际形势，“风水”在中国大陆的现状又是怎样的呢？说起来令人揪心。就以学习过、也实践过风水的本人的感觉来说，学界的主流声音是把风水认作迷信的，媒体则把风水视为敏感话题，至于民间的情况、社会的情况，大多是“人信，我也信”以致有“走火入魔”的人。那么风水到底是什么呢？按照我的体会，风水是一种文化现象，风水的实质是经验，是学问；当然另一方面，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在大多数人看来，风水是迷信，或许，正是因为风水的语境、风水的复杂、风水的神秘，使得客观的“风水”学问，变成了主观的“风水”迷信。

比如风水语境，或者说风水的关键词，所谓阴阳、四象、五行、八卦、十干、十二支、二十四山、二十八宿，堪舆、青乌、形法、理气、阳宅、阴宅，气、龙、砂、水、向、穴，补、化、镇、煞，这样的语境，这样的关键词，这样的“一篮子工具”，距离今天太远了，于是不明白其中奥秘的人，就会简单地“一言以蔽之”：迷信……

再如风水的复杂，城里的风水师、乡村的阴阳先生，为了开拓市场，为了接些业务，为了多赚点钱，当然在中国大陆，也为了取得弱势学术地位与政治地位中的心理强势补偿，总是把风水说得很复杂，甚至故弄玄虚，比如在把土地当肉一样剁着卖、气场已经混乱不堪的城里，拿着个罗盘装模作样，我真不知道他能测出什么。

再如风水的神秘，以风水中的理气宗为例，注重时间序列的天地人合一，的确比注重空间形象的形法宗更加神秘，年月日时如何与人生命运、阴阳宅地甚至姓氏五音发生联系，解释系统以及应用程序都非常神秘；也是因为这样的神秘，江湖骗子、风水先生难以掌握，风水大师有时也难免犯糊涂，所以就发明了风水的操作工具，也就是罗盘。起初，罗盘只是24方位配合五行八卦，而到了明清时代，罗盘竟然发展到了40多个圈层，这就好比学生们考试作弊，小小的一张纸片上，希望写下所有的内容。罗盘也是这样的道理，它把天地生人合一、阴阳平衡、五行生克等风水原则，集中、系统、全面、明确、运动、和谐地和盘推出，那每一个圈层，都代表着中国古人对于大宇宙、大自然、大人生中某一个层次的理解，所有的圈层组合成宏大的系统；而位于罗盘中央天池里的磁针和最重要的二十四山圈层，意在找到使天地生人协调和谐的空间、地址、方位、距离、间隔、高度。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给风水下个定义了：风水，是植根于中国传统农耕文化土壤里，以古地理学、古天文学、古人体学为三大支柱，选择与处理包括阳宅与阴宅的居住环境的一种方法、经验、学问。方法的积累就是经验，经验的积累就是学问，不是有“千年经验成学问”的说法吗？风水不是迷信，而是学问！

其实，与人居密切联系的风水是学问，与人体密切联系的中医不也是学问吗？诸位听众朋友如果认可中医是有疗效的，那么就应该认可风水是有意义的。质而言之，风水的核心是自然、和谐。阳宅讲究风水，意在营造良好环境，阴宅讲究风水，意在表达慎终追远，如此都有利于我们的身体健康、心情舒畅。所以，调整风水，的确能够影响到身体与心情。进一步来说，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联系着先天的命相是静态的，联系着社会的运程是在不断变化甚至难以捉摸的，而我们自身能够安排、能够调整的风水，是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的。

那么如何发挥我们的主观能动性呢？如何选择适宜的大环境？如何完善自主的小环境？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风水案例，中国大地上的各样人居展现了卓越的风水智慧，请听第二讲“理想家园：寻求自然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