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 豪门与暴发户的两种败家类型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七十九回。
这一回写到了宝玉的这一代从青春进入成年，开始了真正男婚女嫁的阶段，而两桩婚事都是灾难性的悲剧，一件是回目上所说的〈薛文龙悔娶河东狮〉，指薛蟠原本高高兴兴地迎娶夏金桂，没想到对方不但不是贵族世家出身的美娇娘，居然更是嚣张跋扈，天天发出河东狮吼的恐怖夜叉，让薛蟠后悔莫及；另一件是迎春许配给世交的孙绍祖，没想到对方却是忘恩负义的暴发户，而导致了一场致命的悲剧，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讲完了回目上的意义以后，我要提醒大家注意，这一回真正要强调的价值，就是贵族世家所自豪的优良门风和良好的家庭教育，而藉由新增加的两家姻亲做为对比，也就是孙家和夏家，这两家就是曹雪芹用来突显贵族风范的负面对照组。
你看，关于迎春许给孙家的这门亲事，是由迎春的父亲贾赦做主的，其实贾母和贾政十分反对，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孙家是暴发户，有钱有权，但是不重视礼法教养，比较偏向于西门庆，和贾府这样的诗礼簪缨之族并不门当户对。而贾母虽然不赞成，但因为尊重「父母之命」的礼教，以及姻缘天注定的宿命观，所以并没有多说，至于贾政就极力劝阻了，可惜还是没能够挽回，迎春就这样嫁到孙家去了，果然到了下一回便清楚说明孙绍祖这个人是个恐怖丈夫，「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比薛蟠不知道要卑劣多少倍，结果迎春就像第五回太虚幻境的人物判词所做的预告——「一载赴黄粱」，新婚以后短短一年就悲惨死去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薛家和夏家不是门当户对吗？怎么也遇到了恐怖媳妇呢？仔细研究，薛家的这桩婚姻悲剧是建立在两个问题上，一个是一见钟情的风险，一个是溺爱宠坏的教育方式。
第一，就一见钟情而言，薛蟠是在前面第四十八回出远门做买卖的路途上和夏家重逢的，姑舅兄妹一相见，薛蟠就对俊俏美丽的夏金桂一心看准了，第六十六回一回到家，就请求薛姨妈去提亲，急迫地完成了这一门亲事。这么说来，不就又再度证明了「一见钟情」是风险很大的一种婚恋形态吗？原因就是双方彼此并不了解。其实只要有一点理性，冷静想一想，就会明白：单单一面之缘，又哪里能确定对方的品行呢？又哪里能确定彼此可以共同生活一辈子呢？
第二，果然夏金桂虽然出身于贵族世家，乍看之下也是才貌双全，谁知道娶进来以后，才发现她的暴烈残酷，简直到了斯文扫地、完全不顾脸面的地步，以致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原来，夏家虽然和薛家一样，都是户部挂名的行商，却因为人丁单薄，寡母对独生女儿过分地溺爱，以致毁了女儿的性格，夏金桂完全自我中心、为所欲为，蛮横霸道、粗野无礼，这可以说是教育失败的代表。
由此可见，婚姻恋爱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是有强烈的感情就可以了。而教育对一个人的人品又是多么重要，那些纨袴子弟、不肖儿孙，大部分都是被溺爱宠坏的呀。大家从这两回见识到夏金桂的案例，应该会同意我所说的话，那就是：王熙凤基本上还是很正派的人。而夏金桂可以说是劣化的、暗黑版的王熙凤，她把王熙凤的缺点放大十倍，却没有王熙凤的优点！
最后，我要再提醒大家有关宝玉、黛玉之间的问题。这一回一开始，是先写二玉两个人一起讨论宝玉所写的〈芙蓉女儿诔〉，并且对其中的四句改来改去，结果不知不觉改成了双关，诔晴雯的同时也隐含了诔黛玉的意味，敏感的黛玉察觉到了这个不祥的预兆，心里有无限的狐疑动荡，但请大家注意黛玉接下来的三个反应：
第一，黛玉居然可以控制住这样激烈的情绪，加以压抑不表露出来，外表上还能含笑点头称妙，说宝玉改得很好。这种自我控制的能力，和她以前的直率确实有很明显的不同了。
第二，黛玉叫宝玉快去干正经事，正经事指的是迎春议婚的礼节仪式，这么说来，岂不是说宝玉的私祭晴雯并不是正经事啰？
第三，而这一类婚丧喜庆的正经事向来是宝玉觉得麻烦的，能躲就躲，果然这时也要装病推托不去。但黛玉却不加赞同了，还要宝玉改一改脾气，不可以再任性了。因为「一年大二年小」，随着一年一年地过去，应该要长大了啊！
大家注意到了吗？黛玉现在已经明显不靠宝玉这一边了，就像前面第六十二回所提到的，宝玉不赞成探春的整顿大观园，可黛玉却觉得要这样才好，接着所说的话，简直和凤姐一模一样呢！到了这时候黛玉直接挑明了要宝玉改变，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发展。曹雪芹要我们知道，黛玉慢慢长大了，那么，读者们也应该长大成熟才对吧？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