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杜牧：游走青楼的大唐第一“弟控”

有心人大概已经发现：盛唐官配“大李杜”和晚唐官配“小李杜”也就是李商隐、杜牧两位诗人，姓氏居然是一样一样的。真相是，这两个组合本来就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大小李都自称跟李唐王室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大小杜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今天要讲的是杜牧，他的祖先和杜甫的祖先是亲兄弟。这么一想，著名的《阿房宫赋》也的确有点杜甫忧国忧民的意思。但与杜甫不同，杜牧降生的时候，距离安史之乱，已经将近五十年了。

风烛残年的大唐，一片颓废。不仅国家藩镇割据，征税繁重，就连皇宫里也乱得一塌糊涂。太监们把禁军都抓在了手里，操纵朝政还不是小Case？幸运的是，文坛还有很多大佬。这一年，韩愈36岁，柳宗元31岁，白居易32岁，元稹25岁，都在创作生涯的黄金时期。在杜牧选手的童年里，这几位的诗文一定属于那种“朗读并背诵全文”的大作。但他对课外教材的选文标准显然很有意见。对元稹和白居易这对CP他认为“纤艳不逞，非庄人雅士”，也就是说人家轻浮不高雅，不怎么感冒；但是对韩愈和柳宗元这对CP，杜牧的景仰之情却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他在诗里写：“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近者四君子，与古争强梁。”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在他心里那就是四大天王。

至于杜牧的童年嘛，你照着曹雪芹大大去想，就差不多了。那时候，他爸爸和伯伯都在朝廷里。亲爷爷作为宰相，历经三个皇帝，超长待机十年。家住在朱雀门东第一街，说白了就是寸土寸金的帝都一环内。荣宁二府比起杜牧家，还差着点。可是，就在他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爷爷没了，爸爸也没了。据杜牧小少爷自己描述，他的生活水准一下子堕入了赤贫阶层：奴婢寒饿，衰老者死，少壮者当面逃去，不能呵制。这下人都跑了，他一个小孩怎么办呢？据他说，只能“食野蒿藿，寒无夜烛，默念所记者”。他和弟弟两个人吃野菜，晚上连蜡烛也点不起了，就摸黑把白天读的书背几遍。依我看，这段话恐怕有在听众跟前卖惨之嫌。怎么说也是宰相之孙，哪怕把一环的豪宅卖个厕所出去，也该不愁吃穿吧？不过，杜家的日子远不如从前滋润了，这应该不算瞎话。

我们的杜牧，现在没有爹可拼，只能靠考试改变命运了。当时即位的敬宗才十六岁，是个长歪了的熊孩子。正事一件不干，就知道打球、摔跤，半夜不睡觉捉狐狸，还大把撒钱修宫殿。杜牧虽然还没当上官，但已经致力于实现、维护、发展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他以一篇痛心疾首的《阿房宫赋》，让当时的太学博士吴武陵，二话不说骑上小毛驴就去找主考官崔郾，强推此文，并毫不客气地表示状元就定他了！崔郾虽然也喜欢这篇赋，可是状元已经有别的关系户内定了啊。吴武陵不干，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敲定：第五名，成交！杜牧在中榜之后写了一首诗：

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

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

现在你大约可以理解，为什么杜牧科考中选以后的这首诗不像其他人那样狂喜了吧？因为名次什么的，早就被剧透啦。

二十六岁的杜牧考取进士，甚至可以立刻走马上任，拿薪水了。但是，也有人对杜牧表示不服，说他“不拘细行”——也就是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关于这个举报，杜牧还真无法反驳。毕竟“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是他自己白纸黑字写的呀。后人看到这首诗，往往以为他真的在扬州混了十年。其实只有两年。大唐的扬州，纸醉金迷。杜牧虽然跟杜甫是亲戚，但性格反而有几分像李白，各种自由不羁。年轻的他来到扬州，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幸好，他有一个非常体贴的Boss牛僧孺，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李牛党争”中“牛党”的领袖，跟白居易有着深厚的友情。这边儿，杜牧夜夜寻芳；那边儿，牛僧孺怕有地痞流氓欺负他，悄悄派了三十个便衣保护。杜牧大约是玩得太投入了，从来没发现自己被盯梢。直到送杜牧回京的时候，老牛才意味深长的找他谈话。

【演绎】

老牛：你呀，前途无量。我就担心你这个年纪轻轻不知节制，伤身体啊。

杜牧：啊？我似乎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老牛：那我这么说吧，我有一个朋友，政治方面做的不错，就是生活作风上容易被人抓小辫子。

杜牧：哦！那我不会，我一向特别检点，您不要担心。

老牛：来~你看看这些小纸条上写的什么？

杜牧：某月某日夜，杜某点某花魁陪酒，欢饮达旦。杜某......Boss，我错了。

老牛：不是我说啊，即使我不派人跟着你，你这些事儿我也都知道。

杜牧：您，您是会算命啊？

老牛：什么算命！你看看你写的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还有什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你能再明显一点儿吗?

杜牧：那我还写过“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呢！我啊，也是为了文学体验生活呢！

老牛：行，算你狠。

毕竟是官僚家庭的孩子，政治嗅觉敏锐。回到长安的小杜，立刻发现气氛不对劲。他借口有病逃离了帝都。判断正确。这一去，他就躲过了甘露之变这场皇帝与宦官夺权，最后殃及一千多人的大逃杀。

可是，人生中的风雨，早晚还是要来。杜牧这位选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弟控——没错，就是和他一起挨冻受饿吃野菜的那个弟弟杜顗。杜顗失明了，杜牧为照顾他请了长假。按照大唐官场管理规定，请假超过一百天，就算自动离职。但是杜牧仍然陪着弟弟四处求医问药，与官场相比，杜牧选择亲情。

可是，不上班就没有钱。没有钱，拿什么给弟弟治眼睛？为了挣钱，他还是不得不重新找工作。这个时期，杜牧写下了这样苦闷的作品：

寻僧解忧梦，乞酒解愁肠。

虽然可以暂时靠酒精麻痹自己，但弟弟还是没能重见光明。杜牧回到黄州继续上班，也越来越不开心。当时的少数民族部落回鹘一路南下，北境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杜牧半生研究兵法，此时正是报国的机会，可是并没有说话管用的人肯信任他。黄州是个多雨的地方，多愁的杜牧更加抑郁了。他在职场一直郁郁不得志，作品倒是写得越来越有爱豆李白的Feel了：

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人生就算能活到一百岁，放到历史的长河中，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压抑的日子里，能这么想确实是一种安慰。

再度被拉进帝都工作群的时候，杜牧是拒绝的。你没看错。从代宗以后，在京城的官职薪水低，在外地的薪水高。虽然在京城更体面，其他士大夫都喜欢做京官，可是为了五斗米，杜牧宁可求实惠当个外官。

明明是贵公子出身，竟然混得这么惨。杜牧请求一次没人搭理，他就干脆连求了四次，最后如实说：“我就想多挣点钱，供我这个失明弟弟生活和治病，求你们了，让我去做外官吧！”这一回，主事儿的人终于发扬了人道主义精神，杜牧如愿了。可是，仅仅第二年，心爱的弟弟就去世了。我们已经无从知晓杜牧当时的心情，只能看到他写下这样消沉的句子：

某今年五十，假使更生十年为六十人，不夭矣，与君别止三千六百日尔！况早衰多病，敢期六十人乎，忍不抑哀，以铭吾弟。

杜牧也曾经纵情诗酒故作旷达，但经历了家庭和国家的沉浮之后，风流潇洒渐渐沉淀为无边的寂寞。他出身显赫，半生潦倒；他空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却从来没能一展抱负；他游走青楼，多情却似总无情。仿佛一语成谶，仅仅过了一年多，杜牧就去与弟弟相见了。少年时那所点不起蜡烛的老房子，大约不会比弟弟的眼前更黑吧？无妨，不过就是又回到了那里，再次和弟弟一起摸着黑谈诗论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