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凤姐的英雄末路和鸳鸯的反讽意义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七十一回。
这一回描写贾母过八十大寿，宁荣二府的庆生仪式非常盛大热闹，连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都亲自驾临，可见尊荣非凡。但在这个过程中，小说家所要聚焦的最大的重点，就是呈现出贾府内部纲纪逐渐松弛，造成了管理上的大漏洞，其实已经开启了大观园崩溃的引线。
其中，曹雪芹用两个事件来表达这个现象，一个是尤氏到荣国府这边来帮忙，晚上就住在李纨的稻香村里，没想到这一天她要回大观园的时候，却发现正门和角门都没有关闭，还灯火通明，那当然是非常危险的，于是尤氏派遣小丫头去找管事的女人问话，因此引发了一场纷扰，后来凤姐依照正理捆了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婆子，没想到却间接得罪了自己的婆婆邢夫人，以致被邢夫人公然羞辱，受尽了委屈，这就是回目上的〈嫌隙人有心生嫌隙〉。接着第二个事件，是鸳鸯晚间奉命到大观园里去传话，出园子的时候却凑巧撞见了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正在和表哥幽会，鸳鸯大吃一惊，从此凡是晚间便不大往园子里来了，这就是回目上的〈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现在，我就提醒大家注意三个重点吧。第一是关于凤姐的，小说家透过贾母的慧眼洞察力，指出凤姐真是一个「知礼」、也就是懂得礼数、礼节、有分寸的人，因此并不因贾母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而邢夫人借题发挥，只暴露出小气和自私。再看凤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很罕见地哭了，但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不让贾母担心，更呈现出她的坚强和识大体。鸳鸯也说了公道话：
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
但是，在这种大家族里得罪了婆婆，那可就未来堪忧了，这一场嫌隙已经暗藏了凤姐的英雄末路，参照前面第五回太虚幻境中人物判词的预言，凤姐最后将会逃不过被休的厄运。
第二，关于〈鸳鸯女无意遇鸳鸯〉这一件事，小说家让鸳鸯这个发誓终身不嫁的女孩子撞见男女偷情，当然也是刻意的安排。
其实，司棋的行为是非常自私又违法的，她不顾这件事会连累其他园子里的姑娘们，那就是自私；而她的行为更是非常严重的风纪问题，那就是违法。到底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呢？司棋自己都向鸳鸯苦苦哀求，哭着说：「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到了下一回第七十二回，司棋更吓到生了大病，还说她走错路了，只要鸳鸯不说出去，就是她的亲娘，以后要天天焚香礼拜呢。可见这一桩风纪案件严重到攸关性命的地步。
这么说来，司棋明知这么严重还要去做，岂不是害人害己吗？这真的是可以鼓励的做法吗？其实爱情并不是万灵丹，也不是绝对的神圣，如果没有品行和理性，一个人还是会走错路，甚至导致毁灭。果然司棋的这件事也埋下了后面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的导火线，届时她被撵出去也是她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讲完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这两件事，我要提醒大家，这一回还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探春地位的提升。探春进入了贾母身边的核心圈子，成为和宝玉、黛玉、宝钗、湘云一样的宠儿，而其实，在前面第七十回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这个征兆，当时王子腾的夫人又来接凤姐儿，一并请众外甥去闲乐一天，贾母和王夫人便命宝玉、探春、黛玉、宝钗四人同凤姐一起去。大家注意一下，这四个人里就出现了探春。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名单！这一次的钦点，已经显露出贾母看到了探春的优秀。
而到了这一回，那更加明显了，当时贾母过生日，来贺寿的南安太妃问起众小姐们，贾母便命凤姐去把史、薛、林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这就再明白不过。因此连邢夫人都看出来了，可这么一来，她名义下的女儿迎春就更不起眼了，等于她这一房越发被冷落，于是心里忿忿不平，迁怒在凤姐身上，这才藉机发作，当众给凤姐难堪。
而探春地位的提升，完全是她应得的，应该说，第五十五回以前她是被埋没的巾帼英雄，现在的得宠堪称是实至名归。曹雪芹藉由探春这个人物，告诉我们一个大雅君子的道理：没有机会的时候要甘于恬淡、自得其乐，而一旦拥有权力的时候要大公无私、兼善天下，这样的胸襟和表现就是探春受到贾母欣赏的原因！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