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风筝有哪些命运的象征？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七十回。
这一回最主要的情节，就是诗社的复兴，整个回目上所说的〈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都是在讲这件事。
原来，自从第三十七回探春创建了海棠诗社以后，小说里一共只描写了一次的盛会，也就是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卽景诗〉，而一直延续到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但从此以后，就只有黛玉自己的个人抒情诗了。
很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没那么认真看待，以致第四十五回探春就说：「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这种情况一直没有改变，毕竟那算是可有可无的闺中娱乐，从这一回大家所说的「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就可想而知，诗社的运作是很松散的。到了现在因缘凑巧，黛玉自己写了一篇美丽又哀愁的〈桃花行〉，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赞赏，于是决定重新起社，改名为桃花社。
不过，这一次的社长却换人做了，大家推举林黛玉当社主，并且到潇湘馆集会，这个情况可以说意味深长的。大家还记得，当海棠诗社一开始创立的时候，李纨毛遂自荐当社长，大家也都心服口服，就是因为她善看又公道，也就是很有分析判断的能力，又公正无私，而现在，大家公推黛玉做社长，到潇湘馆举办活动，岂不等于证明了黛玉已经是一个合群的人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孤僻，可以和大家一起共事了？以前第四十回的时候，贾母还说宝玉、黛玉这两个玉儿最不喜欢人来坐着，怕脏了屋子呢。这里又一次具体呈现出黛玉的成长，而且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公推她做社长。
关于这一回的重点，我还要提醒大家注意两个地方，一个是探春的生日，一个是风筝的象征意义。 小说家告诉我们，探春的生日是农历三月三日，当天她换上礼服，到处行礼，感谢大家的照顾，这才是贵族过生日的样态。至于三月三日这一天，是自古以来很重要的节日，叫做上巳日，当天大家要到水边去，表示一种祓除不祥的净化仪式，后来就演变成文人雅集、曲水流觞的盛会，你知道大书法家王羲之写了一篇著名的〈兰亭集序〉，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写成的。而到了唐代时这个节日更盛况空前，杜甫有一首〈丽人行〉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连杨贵妃姊妹在这一天都到曲江边去游赏呢！
那么，小说家用这一天给探春做生日，显然就是要赞美探春真是一个又高洁、又风雅的杰出少女，我们回想她大公无私的理家风范、号召创建诗社的雅兴，以及半夜欣赏月色的情趣，确实是很符合的。
再看这一次诗社做完了〈柳絮词〉以后，大家一起继续放风筝，对她们来说，那也是一种和祈福有关的活动，所以叫做「放晦气」，可以把疾病灾难之类的厄运给带走。曹雪芹就利用风筝的造型来暗示姑娘们的命运。其中，宝玉、黛玉的都是美人造型，意义不明显；宝琴的是一个大红蝙蝠，古人认为蝙蝠代表福气，因为蝙蝠的「蝠」谐音福气的「福」，那么宝琴应该是结局比较好的一个。而宝钗的却是一连七只大雁的造型，「七」是不成双的单数，大雁又是一种从一而终的鸟类，所以这用的是孤雁的象征，代表将来宝钗会终身独守空闺的悲剧。
至于探春的部分是最重要的，她的风筝是凤凰的造型，正要剪断长线的时候，却接连和别人家的两个风筝缠在一起，其中一个也是凤凰的造型，另一个是门扇大的喜字，三方都急忙想要收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绞成一团的风筝便飘飘颻颻地飞走不见了。这个情况当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曹雪芹苦心安排的，代表探春将来会嫁给一个凤凰般的贵婿，像断线的风筝远离了本家。我们都知道，凤凰是高贵的象征，和龙一样都和皇家有关，因此，第六十三回掣花签的时候，探春的签诗就是「日边红杏倚云栽」，表示地位崇高，签诗下面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众人笑道：「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可见这一回的风筝显然是一体呼应的。
但是，即使探春婚姻幸福、地位崇高，但却弥补不了她心中最深的痛，那就是远离故乡，对贾家日后的灾难爱莫能助，空有胜过于凤姐的「才自精明志自高」，却无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贾家败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就是第五回太虚幻境探春的人物图谶会「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而判词也说「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设计的手法是一贯的。那么，探春应该就是在清明节搭上大船，从海路远嫁到王府家，但就像第二十二回脂砚斋所感慨的：
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至流散也。悲哉伤哉！
这就是探春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曹雪芹没齿难忘的悲哀。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