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大观园溃裂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五十九回。
这一回主要是讲述贾府奴仆阶层的纷纷扰扰，因此琐碎又复杂，牵连万端，不知道大家是否耐心读懂，清楚把握其中的细节？整回的大意是说，宝钗派遣她的丫头莺儿到潇湘馆，去向黛玉要一些蔷薇硝，一路上会集了蕊官、藕官，三个人办完了事，就在柳叶渚边的山石上看莺儿专心用柳条编篮子，还采了许多鲜花做点缀。
偏偏这一带的植物在探春整顿以后，正巧归夏婆子所管，她是怡红院的小丫头春燕的姨妈，也是藕官的干娘，揭发藕官烧纸钱的就是她；而春燕的母亲何婆子，刚好又是芳官的干娘，前一回已经先发生了洗头事件，闹出一场纷争。可见这两个婆子和女伶之间充满了利益冲突，彼此形成了敌对的阵营，已经到了结下仇恨的地步。现在夏婆子看到这些植物被折下来，非常心疼，便向妹妹何婆子告状，于是何婆子借题发挥，迁怒在女儿春燕身上，把她打骂了一顿，这就是回目上的〈柳叶渚边嗔莺咤燕〉，所谓的莺、燕本来是指春天美丽动人的风景物候，也用来比喻年轻的女孩子的意思，这里刚好对应于春天的背景以及莺儿、春燕的名字，十分巧妙。
只不过，这个何婆子太过张狂，一路闹到了怡红院里，不但宝玉又气又急，麝月更请来了平儿，这才震住不知礼法的何婆子，这一段情节呼应的是回目上的〈绛云轩里召将飞符〉，「绛云轩」是宝玉以前居住的地方，这里用来代指怡红院；而「召将飞符」是指麝月召唤平儿这一员大将，平儿把惩罚刁奴的兵符飞传过来，才结束了这一场纷扰。
在这一回里，春燕转述了宝玉的一段话，可以称之为「女性价值毁灭三部曲」，用来比喻女性从少女、少妇到老妇人的三种变化，从无价宝珠、没有光彩的死珠子再到鱼眼睛，也可以说是少女逐渐恶化、劣化的质变过程，而何婆子、夏婆子姊妹俩就刚好证明了这个理论，也呼应了前面第二回宝玉所谓「女儿是水作的骨肉」那一段名言。
不过，这一回最重要的，其实是延续前一回，更突显出大观园已经开始崩溃的信息，从此以后每况愈下，紧锣密鼓，大家最熟悉的第七十四回的抄检大观园，只不过是最后、也最明显的一步。
虽然不久前探春对大观园进行了改革，但看不见的法理却是无从着手，所谓的法理，就是维持生活秩序，以及遵守伦理分际的规范。一旦人心开始崩坏，想要钻漏洞、占便宜、抢权力，那就会导致混乱，而一旦混乱，结果就是集体毁灭。
你看前一回芳官的洗头事件，即是大观园里首度出现了违背法理的开始，当时是夏婆子打骂认亲的干女儿芳官，而这一回则是何婆子打骂自己的亲生女儿春燕，这两件事的关键都在于破坏了贾府的伦理规范。大家要知道，其中有两个重点，第一，春燕虽然是何婆子的女儿，但她既然在怡红院当差，地位就比何婆子更高，只有主子和怡红院的大丫鬟能管教她，因此，何婆子打骂春燕就是逾越分际，关于这一点，前一回里麝月已经说得很清楚，大家可以回头去看一下。
第二，更重要的是，这些婆子属于身分最低阶的三等人物，但前一回的夏婆子跑进怡红院的室内，以致被赶了出来，那算是无知，而这一次何婆子居然闯进了怡红院内，在宝玉、大丫鬟面前又打又骂，那更算是嚣张跋扈的大不敬。因此，不但连好脾气的袭人都生了气，众人也都说：「这可是没有的事都闹出来了。」
而这种目无法纪的事，确实是前所未见，难怪这一回里，各方人等对何婆子都是批评有加，包括袭人不断地说何婆子是「不知王法」、「不守规矩」、「失了体统」，平儿也说她是「作起反来了」，可见大观园的基本秩序面临了动摇。下一回更延续了这样的混乱，换成赵姨娘大闹怡红院，和芳官等四个女伶打成一团，简直不可开交，届时袭人又说那是「没理的事」，连晴雯都说：「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
由此可见，大观园的平静生活，根基就在于「王法」，也就是伦理秩序、规矩法度，一旦大家不守本分，纪律无法维持，那也就为大观园敲响了丧钟。这一回清楚地告诉我们，伦理秩序紊乱就是大观园溃裂的根本原因，礼教其实才是大观园赖以存在、也得以稳固的力量！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