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3：王敬慧 | 从女性的角度怎么看待郝思嘉的命运

喜马拉雅的听友你好！我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的王敬慧。欢迎你来听我的文学课！

上一讲我们讲了《飘》一书的汉语翻译问题，作品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它的作者以及它所处的特别历史背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这一讲我们要聊聊该作品的主人公——郝思嘉。

我前一段时间去厦门大学做讲座，特别与译林出版社出版《飘》的译者李美华副院长聊了这部作品。我们先后在两个地方聊这本《飘》。先是在厦门市的鹭江宾馆，遥望着鼓浪屿；接着是在她的办公室，直接俯瞰着百米之遥的白城沙滩。这美丽的风光真是让我有”飘"的感觉，而这种飘飘然是因为景致真是太美了。

当然，欣赏美景之余，我们主要聊郝思嘉这个人物。我们两人都觉得郝思嘉这个人不是简单用好或者坏就可以概括的。小说《飘》出版后，美国评论界对郝思嘉的评价也是众说不一的。有些人把郝思嘉贬得一无是处，比如美国诗人约翰·毕晓普评价郝思嘉说：“她吝啬迷信，还无比地自私自利。……除了她那珍贵的皮肤、土地和钱财以外，她什么也不看重。而这些正是使她的狡诈伎俩可以永远延续下去的东西。她手里抓着这个，眼里又觊觎另一个，为此，她杀了一个前来偷盗的北方士兵，洗劫了他的尸体、结了好几次婚、购买锯木厂、剥削囚犯的劳动、行使欺骗术、无情地把好几个人送上了西天。”这评价可是绝对够负面的。

其实郝思嘉真不像这位Bishop说的这样坏。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她自身的原因和初衷。我曾经和不同年龄的女性讨论过郝思嘉，希望了解从女性的角度怎么看待郝思嘉。得到的结果是，年轻的女性读者大多是很佩服欣赏郝思嘉在那个年代的勇气、能力和作为，而对于其没有节气式的"随便"结婚了事却持宽容态度，认为那些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都是为了生存。不过静静想想也确实如此，在郝思嘉所处的那个动荡变革的时代，没有她那"强悍"的性格，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养活家庭、朋友，也保不住父亲留下的农场。郝思嘉对婚姻和爱有着不同的态度，她说:“爱情是为了快乐,而婚姻是为了生存”。

她不完美,但是她有独特的魅力,这也应该是读者很喜欢这部小说的原因。她我行我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不在乎道德的束缚。你能想象一个美国南方种植园主出身的女子公开在亚特兰大和摧毁他们家园的北方佬做生意吗？你能想象一个妻子，不在家里绣花打扮，而是出面到监狱里挑选廉价犯人做工厂劳力，丝毫不听丈夫的任何建议吗？这些，郝思嘉都能做出来，她为了能让家人活下来，她特立独行，敢说敢做。

我们不得不承认，正是郝思嘉用斤斤计较的伎俩赚来了钱，用尽各种"残酷手段"，保住了父母留下的庄园，换得了自己的新生，家人的新生，还有朋友家族的新生。这么一个“残酷”的郝思嘉对待媚兰却是很好的，是极尽关爱的。开始可能是出于对卫希理的爱屋及屋，但到了后来则完全不是。她们两个人的性格是截然不同，思嘉经常生梅来的气，甚至还想弃她于不顾，好在在关键时刻，思嘉没有以个人的私利干扰自己的情感选择。以至最后，这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女人，却达成了一生一世的友谊，实在是一种奇迹。

那么，郝思嘉为什么会对媚兰好？为什么不把她看作情敌呢？

有一个原因，大多数人可能没有想到，那就是郝思嘉可能从来就没觉得媚兰是她的情敌，因为她一直非常自信卫希礼爱的是她。正如她宣称的：“爱情是为了快乐,而婚姻是为了生存”。她认为卫希礼是因为道义不得不和媚兰在一起。她要的只是卫希礼的爱，不是婚姻。她一直坚信卫希礼是爱他的，所以她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包括照顾他的妻儿。郝思嘉可以把婚姻当儿戏，但是爱情对她来说绝对是天大的事儿。

她和白瑞德的婚姻与爱情发展过程也很值得仔细思考。在这本书中，她的父亲杰拉尔德一开始就对她说：“只有相似的两个人结婚才会有幸福。”可惜，当她最终明白这一道理时，一切为时已晚。

其实，她和白瑞德是非常相似的。从某个角度上讲，他们都是距离自由最近的人。什么自由呢？它很抽象，如果尽量具体地说，自由就是独立，是不依附，是没有恐惧。不知道大家是否赞成这样的定义？另外，我也请各位问一下自己——“您觉得自己自由吗？”您能做到独立吗？您可以不依附任何人吗？您没有恐惧吗？其实，很多人的答案是否定的。也请您别沮丧，因为我们大多人命中注定都是不自由的。而在《飘》这本书种，大多数的人物也像我们一样不自由，或者说都不是自由的，而相比较而言，似乎只有白瑞德和郝思嘉离自由的状态更近些。那么他们是怎么能做到呢？首先是勇气。

我们可以看书中的一个情节，当郝思嘉的第一任丈夫查尔斯汉密尔顿在战争中阵亡，郝思嘉刚刚守寡，按理说守丧期间，她不应该参加任何庆祝活动，但是因为想热闹一下，她大胆地参加一个战后募捐舞会，而且还非常想在舞会上跳舞。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敢与她共舞。但是就在她在那里心里发痒地看着别人在翩翩起舞的时候，看出她想法的白瑞德用1５０美元——金币来竞标与郝思嘉共舞。大家都以为郝思嘉不会答应去和白瑞德共舞，而郝思嘉则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尽兴地和白瑞德跳起舞来。白瑞德问她是否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她说的是：”Tonight, I don’t care”。白瑞德恭喜他说，“你终于开始有点智慧了。”这里的智慧指的是什么呢？我们来听一下他们在共舞时的对话。

白瑞德说“只要你还没有丢掉自己的名誉，你就永远也不会明白名誉这个东西是个多大的负担，也不会明白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

郝思嘉回应说：“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白瑞德回应：“难听但真实，只要你经常有足够的勇气——或者金钱——你就用不着什么名誉了。”

其实这段对话里包含着他们追求自由的方式和可能。或者说，这部小说中最有可能获得自由的人物一个是郝思嘉，一个是白瑞德。郝思嘉有的是勇气，白瑞德有的是金钱。他们靠着这两样成为最有可能独立，不恐惧，不依附的人。

您如果不赞成，让我们再仔细分析来看。郝思嘉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智慧和勇气丝毫不亚于男人，甚至超过男人。尽管郝思嘉有漂亮的外貌，但是她并没有发扬和利用自己的女人味，所以她的奶妈不停地提醒她：”你有时候太性急了，思嘉小姐。俺几次对你说，你见了蛇和耗子也不晕，那样子并不体面。”

综观郝思嘉的一生，她遭受的打击是一个连着一个。年仅十六岁，情窦初开时，郝思嘉就要经历了失恋的痛苦，打了自己所爱的人一个巴掌之后，她马上把自己嫁了出去，里面有着一丝的报复。因为她出嫁的对象是卫希礼妹妹爱恋的对象，又时韩媚兰的哥哥。总之，她嫁不了卫希礼，但是仍然让自己生活在卫希礼周围；紧接着，她遭受丧夫的伤痛。年仅十七岁的她就已经成了有一个儿子的寡妇。如果没有一种勇气支撑着她，她早就会被挫折、困难打倒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还只是个人生活上的不幸的话，那席卷整个南方的战乱给她带来了更多的磨难。亚特兰大失陷前夕，在白瑞德的帮助之下，她拖着刚刚生过孩子的奄奄一息的媚兰和自己被炮火及北方军吓坏的孩子逃离亚特兰大，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塔拉。本来以为在那里有妈妈做她的保护伞。回到家的她愕然发现，妈妈在前一天刚刚去世，爸爸因为妈妈的辞世已经傻了。家里十来张嘴要吃饭，而塔拉种植园留给她的却几乎一无所有。这对于一个弱女子将是多么难以克服的困难。

但是对于郝思嘉，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下决心要让塔拉的家人和亲人存活下去。她亲自下地摘棉花；拎着篮子在烈日下到邻居废弃的果园里挖剩下的菜蔬；骑着唯一的一匹孱弱的小马到邻居家借种子、了解外界的情况；甚至和韩媚兰配合，杀了一个前来偷盗的北方士兵。

在塔拉庄园要被收回拍卖，大家面临无家可归的威胁时，她带着嬷嬷来到亚特兰大，想利用自己的魅力从白瑞德手中借钱挽救塔拉。可惜，当时被当局关押的白瑞德不能挪动现金来帮助她。无望的归途种，她偶遇已经小有资财的弗兰克，她妹妹的未婚夫。当得知弗兰克计划娶了她妹妹，会带她来亚特兰大生活时。郝思嘉直接把妹妹的男朋友夺了过来，当然这也招致了许多人的指责和非难，但是，她不畏困难，想尽方法克服困难的勇气着实令人钦佩。

甚至到了小说的结尾。当郝思嘉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其实不是卫希礼，而是白瑞德时，她决定全身心地投入白瑞德的怀抱，但是因为白瑞德看到了郝思嘉拥抱安慰失去妻子的卫希礼的一幕，误以为她仍然心系卫希礼，因此拂袖而去。这时的郝思嘉虽然也感到伤心、难过，但她仍坚强地接受了这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告诉自己“我明天再想这事好了，我要回到塔拉去想。明天，我要想个办法重新得到他。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电影版更简洁更感人，层层白雾遮掩着白瑞德离去的身影，饰演郝思嘉的费雯丽，美丽迷人而哀伤地说：“家，我要回家。我要想办法让他回来。不管怎样，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这是郝思嘉的座右铭，也是她勇气的无尽源泉，因为她相信，所有的一切痛苦和挫折都将成为过去，明天将会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只要自己付出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史料记载，小说作者玛格丽特·米歇尔本来计划用“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来作为小说的书名的。这样的书名确实会表现出思嘉不屈不挠、敢想敢作敢当的勇气。同样也正是因为郝思嘉对爱情的执着和顽强的生命力让这本书经久不衰。

可以说，郝思嘉颠覆了传统的女性形象。一方面，她漂亮容颜可能激发了男性对女性的保护意识，另一方面，她坚强、反叛，在遇到困难时，她肩负起为家人和朋友排忧解难的重任。玛格丽特·米歇尔创造了这样一个勇敢、无畏的女性形象，从她反抗主流价值观，争取自己作为女性应该有的权利和地位来看，郝思嘉已具有了早期的女性主义意识，难怪有文学批评理论者将女性主义思想代入《飘》中去思考探索她在男权制社会下的性别身份和女性权利，以及当代女性从小说塑造的形象中得到的启示，从而指导现实生活。女人不是一定要温柔，顺从，谦逊，隐忍，女人不是一个被物化的、附属的他者，家里花瓶一样的装饰或免费女佣，而是像郝思嘉一样，敢爱敢恨，撑得起一片天地，有自己经济的独立、精神的独立和身体的独立，即便是发生了战争，也不能压垮她的斗志。

战争是很可怕的事情，美国南北战争以无法抵挡的力量摧毁一切，包括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南方人世代延续的美好文明，当然也有斯嘉丽所熟悉的富足生活。但是不幸中的万幸，厄运和苦难迫使人成长。从被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变成能够自己拯救整个庄园，斯嘉丽的成长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也许她因过于前卫的想法以及对金钱的渴望让她被一些过去的评论者，比如本讲开始时提到的Bishop等人觉得的不齿，但郝思嘉一直都保有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对爱情的执著。她能够去利用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断累积财富给自己安全感。她很天真，她一直苦苦等待着卫希礼给她的真爱；她很坚强，当女儿死去，肚中的胎儿流产，丈夫白瑞德离去，她依旧相信能把白瑞德追回来。这样勇敢的女人让人敬佩。所以，我一直认为《飘》如此有吸引力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作者塑造的郝思嘉、白瑞德、韩媚兰和卫希礼等一系列性格特点鲜明，有巨大的人物魅力。当然电影《乱世佳人》的许多观众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是他们很痴迷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认为亚特兰大大火的电影场面非常宏伟。建议大家也可以找来这部电影看一看。

今天这讲就到这里，这一讲我为你介绍了郝思嘉这个人物的塑造，她的爱情观，她的勇敢与独立。她爱的是白瑞德？还是卫希礼? 郝思嘉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卫希礼，但是当媚兰死去，白瑞德离去的时候，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真爱是白瑞德，只可惜白瑞德选择了离开。那么，白瑞德对于郝思嘉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感谢你的收听，下一讲我们继续探讨白瑞德这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