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答疑】有无之间就是爱因斯坦的公式吗？多方面理解“有”与“无”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本周我们的问题集中于“有”与“无”的关系，所以在今天回答里面，等于是我们做一次加餐的活动，专门对于“有”与“无”来进一步讨论。有四位同学提出问题。

第一位是苏宇第一愚。他的问题暂时还不是跟《老子》直接有关的，他是借问《孟子》的问题，他说他很难理解孟子所谓的价值上的六个层次的概念。

因为孟子在最后一篇《尽心篇》里面谈到，人的修炼要从“善”开始，有连续六句话，就是“可欲之谓善”，后面接着讲“信、美、大、圣、神”。那么他的问题在于第一句“可欲之谓善”，他说断句上该怎么断呢？一个是“可欲，之谓善”，一个是“可欲之，谓善”。你从整段话来看的话，这个断句没有问题，一定是前面的对，“可欲，之谓善”。中国古人讲话“之谓”或是“谓之”，它是一个习惯性的用法。譬如说我们现在看到《中庸》第一句话“天命之谓性”，这个将来有相关的地方出现我们再说。所以在这里要了解为“可欲，之谓善”。

但问题在于他接着提出，网上有人解释：什么叫做可欲之谓善呢？就是你要心存善念。我们同学认为很难依此去理解孟子在说什么。

我非常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因为网上这种解释基本上是没有根据的。那孟子说的“可欲之谓善”什么意思？你一定要先了解孟子对人的观点。孟子认为一个人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身体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心。所以这边讲“可欲之谓善”是以心为主，我的心认为可欲的，那就是善。什么意思呢？譬如我看到一个小孩子很孝顺，那么我就觉得很可欲，他这个孝顺行为就是善。换句话说，因为人性向善，所以你不用教，你只要在正常而自然的情况下，看到别人做一件事，你觉得很好，心里很喜欢，那个（别人的）行为就是善。

接着第二句就比较清楚了，“有诸己之谓信”，就是我在我自己身上去实践了这个善，我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人。“信”就是“真”。换句话说，我光是心里可欲，那是别人行的善，让我觉得可欲。等我自己行了善，我就是一个真实的人。因为人性向善，我只有行善，我才是一个真正的人。所以在网上怎么解释心存善念，那个都不用费太多力气。我们这边给你讲的，是以孟子全部的思想系统作为背景来加以解释的。让你的心觉得可欲的行为，那个行为就是善。

接着第二位同学就回到老子身上了，赵琳_sz，他说讲到第13章的时候，谈到“有”与“无”，可以从多方面理解，他特别想到一句话是“无中生有”，第二句话是“流言止于智者”。相对于这个，就是因为很多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或是说你看到流言从群众在散布，他在问：那背后的道理是不是也跟“无”跟“有”相生的关系可以一起来看？譬如无中生有，好像是从“无”里面生出“有”。像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理解呢？

我的回答是，人的世界，由于人有认知能力，也有想象力，所以人的世界就比较特别了。我们很喜欢讲四个字：创造发明。但是不要忘记，人的世界并没有真正的创造，我们只有重新加以组合来制造。制造不等于创造，创造一定是讲到最根源的话，道生万物，这叫创造，其他的都是制造。那发明呢？发明这个词也要小心，因为它所指的应该是发现。你发现了一种更好的方法来组合一样东西，你发现了一种新的思维的方法、教学的方法、跟别人沟通的方法，这都可以用发现来说，谈不上发明。真正的发明基本上是从无生有，那是不可思议的。

所以在这里所谓谈到“无中生有”这些关系，都因为是在人的世界；而人的世界，由于人有认知能力和想象力，所以他可以对本来不存在的东西，他可以透过制造，他可以透过发现，而让它从原本没有的情况，现在可以具体存在了。像人类发明飞机、轮船、汽车这些，并不是完全无中生有，而是把已经有的东西加以整合，用一种新的角度去把它制造出来，以便人类的文化继续发展。

第三位同学是静定一生。他说：“学习《道德经》修正改变了一些价值观，对人生有指导的作用，这是‘有之以为利’，但是怎么样才能够做到‘无之以为用’呢？”

这个问题很好。在这里你要这样想，凡是你学过的东西，都是你学到的，这称为“有”，“有之以为利”，这代表一个基本的原则。但是你不要忘记，你要用的时候，是用在每一天发生的事情，这是无法预测的。代表什么？原则是固定的，应用是变化无穷的。所以“无之以为用”是说，你不能够设定你非要怎么样不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完全一样地重新发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完全重复，在历史上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所以你要应用的时候，变化无穷，然后你就“无之以为用”。你必须不能设限，在用的时候，我们也常常说这个词“守经达权”。“经”就是“常”，“常”代表原则、常道，“权”就是变化。

这个“无之以为用”，除了在这一方面可以这样理解之外，同时你要提醒自己，你还可以不断地增加新的认知。也就是说，你过去学到的东西还有改善的可能。所以你要放空自己，让你在一种“有”而不要以为那是完全的有，不要以为那是唯一的有，把它空无化。空无化之后，你又很灵活了，又可以充满无限的学习的可能。

第四位同学是紫水晶蒙养园，他说你谈“有”与“无”，是不是不要拘泥于“有形”与“无形”这样的理解？因为这是王弼的理解，他提醒我是不是可以突破这个限制。他后面讲的理由是说，现代物理学的发展已经知道宇宙正是从无中而生的，有无之间也就是一个爱因斯坦的公式。

事实上，我不太知道爱因斯坦的这个想法是什么，因为物理学我完全不懂。但是你说宇宙是无中而生的，这个问题就比较大了。如果宇宙是从无而有的话，代表宇宙不可能在一种无的情况。你如果本来是无，你从无而有，代表什么？一定有某种外在的力量让你存在。

所以在老子来说的话，这个永远存在的就是道，道绝不是从无变成有的。道如果是无的话，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原来是无形的；现在人出现之后，他有眼睛，有耳朵，有这些感官能力，可以慢慢看出，恍恍惚惚，宇宙万物出现了。所以这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好像是许多有的东西从无变有了。而在老子来看的时候，道本身永远存在，它没有什么“无”和“有”的问题。“无”和“有”一定针对人来说的；而人在谈“无”和“有”的时候，当然是有形、无形才能够讲清楚。

你说现代物理学认为宇宙从无中生有，这个物理学我不懂，但是这个说法实在是有问题，为什么？如果宇宙真的是从无中生有，代表宇宙从来就没有无过，它一直是有。只不过在人类发现它之后，就觉得说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或是我们的仪器不够精准，我们的观察能力受限，或是我们其他理论上的假设。

所以你在探讨任何问题的时候，物理学也是一样，哲学也是一样，当你说从无中而生的，你就要界定什么是无，什么是有。绝不可能有任何东西从无变有。如果它是无，它从无变有，一定代表它本来就有；但是人类的观察能力受限，所以你原来以为它是无，而它并不是真正的无。这样才能理解。这也是为什么老子讲到道的时候，一定是把道当作最根源的东西，永远存在的。而庄子后来讲老子的道就用四个字“自本自根”，自己为本，自己为根，也是永远存在的东西。所以庄子学老子学得非常的精准，原因就在这里。

所以在今天的回答里面，我们把同学们有关“有”和“无”的思考，我个人认为都非常好，这些问题都很有价值，确实是我们要去思考、去了解的，我希望我的回答能给大家一些参考。我不愿意说，我也不敢说，我这是标准答案。事实上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个人理解的情况不一样，有些人早点了解，有些人恐怕绕个圈子。但是因为我自己学习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我就提出一些想法供各位参考，这个是我简单的回答。我是傅佩荣，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