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汉代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臂:马未都辟谣"神预言"？

054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臂

国宝100，件件精彩！

开篇 

故事发生在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现在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有众多的古城遗迹，像你常听说的楼兰、高昌，还有像交河古城、北庭故城等等。为什么这个地方有那么多古城呢？是因为它历史上并不缺水。我们今天说的沙漠，历史上不一定完全是沙漠。

楼兰遗址

茫茫沙海里的绿洲文明 

在汉以前，新疆有很多地方水草丰美，人丁兴旺。后来水断了，人们才逐渐逃离。所以新疆的各条河流是孕育过很多绿洲文明的。古代的尼雅河就是一条这样的河。它从昆仑山发源，一路向北流向塔克拉玛干腹地，沿途滋润了大大小小的绿洲。我们一说中国的大河，大家想起来的首先是长江、黄河这两大母亲河。她们都有无数的支流汇入，最终流入大海，这是中国河流中的主流。但我国还有很多河是内陆河。

所谓内陆河，就是它不往海里流，最后注入湖泊，或者注入沙漠，就消失了。你像塔里木河，它最后就流没了。新疆的河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它们大多数是周围的山脉上的冰川融水汇集流下来。夏天水量丰沛，水流湍急。湍急到什么程度呢？一旦这水没过了膝盖，就连走道儿都困难了，随时都有可能把人冲倒。一到秋天、冬天的时候，水量下降，河流几乎就没了。古代的尼雅河就是这么一条内陆河。

1901年1月，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他的考察途中，发现了一处在尼雅河附近沉寂了千年的古代绿洲遗址。所以，斯坦因就用这河的名字给这个发现命名，取名“尼雅遗址”，后来的人们也把它称作“尼雅古城”。说起斯坦因，更为人所熟知的，就是他当年从敦煌的王道士手中买来了千佛洞里堆积如山的经卷、文书、绣品，并把他们运到了伦敦。由此，敦煌文物轰动了整个欧洲。那么“尼雅”的发现，要比敦煌文书的发现，还要早六年。

斯坦因

尼雅遗址，位置在今天新疆的和田，民丰县境内，位于古代丝绸之路南道上。尼雅河原来流量很大，历史上可以流到尼雅遗址的位置，但后来水量逐渐减少，最后直到在这里消失了。再加上战乱，以及丝绸之路的重心改变等一系列原因，大约到了魏晋时期，尼雅古城就被废弃了，不再有人居住。如今这里已是茫茫沙海了。

尼雅遗址

这遗址有一百多平方公里，面积很大了，散布着残存程度不一的许多遗迹。能够辨认的比如房屋、佛寺、古桥、果园等等。近年来有不少的影视剧都是以此为本创作的。

佛塔——尼雅遗址中心位置的标志性建筑，残存高度为六七米左右

流落异国的文化瑰宝 

从斯坦因1901年首次发现尼雅，到1931年最后一次进入遗址，三十年间，他前后一共四次以考古发掘的名义进入。他在这里发现了大量汉代至魏晋时期文物，把它们运回西方。既有佉卢文书也有汉文简牍，更有大量的木、铜、金、陶、琉璃器和各式丝织品，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时最受瞩目的遗址发现是多达数百件的佉卢文书。佉卢文是发源于古代犍陀罗地区的一种古老文字，大致位于现在的印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北部的交界地带。

尼雅发现的佉卢文

佉卢文在中亚流行了几个世纪，后来随着佛教一路向东沿着丝绸之路传到我国的新疆地区。公元4世纪后，随着贵霜帝国的衰落，佉卢文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了无人认知的死文字。这文字长得啥样？它俗称“蝌蚪文”。

尼雅遗址发现的佉卢文书正是佉卢文字和佛教东传的有力证据；另外，遗址内发现的建筑装饰物和家具纹样同样带有明显的犍陀罗佛教艺术风格，也是很好的佐证。当时，这些发现都震惊了西方考古界。

尼雅居住区遗址出土西域风格雕花木凳

然而，斯坦因的这些考古挖掘行动，实际上造成了中国文物流失海外。在他1931年第四次进入尼雅时，遭到中国政府和学者的坚决反对；有识之士呼吁保护祖国文物，不能再容忍他的行为。可是，当时国内并没有能力阻止他的行动。

这次他在尼雅的废墟中发现了一批汉简，其中一枚上面清晰地写着“汉精绝王”的字样，这一发现不得了啊！后世学者据此论证，这里的精绝王指的是精绝国王，尼雅正是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精绝国首都——精绝城。这批汉简当时被斯坦因带回了英国，现收藏于大英图书馆。这之后，国内的局势就大大地动荡了起来，尼雅的考古也就沉寂了下去。

抚去尘沙，传奇国宝重见天日 

新中国成立后，1959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组织考古队对尼雅遗址进行了调查和发掘。其中有一件著名的文物，是印有犍陀罗丰饶女神的东汉蜡染棉布。这位丰饶女神的样子带有明显的古希腊风格，又一次证实了东西方文化在尼雅的相遇。此后，对尼雅的考古活动就没断过。

名称：蜡染蓝白印花 东汉

简介：尼雅遗址1号墓出土，长方形，出土时已残破。在蓝色棉布地上显白色纹样。图案布置在方格里。上端格内有狮尾和动物蹄等纹样。下面长横格里是长龙、飞鸟和鱼纹，左下方格内为袒胸露怀的半身菩萨像，高约21厘米双目斜视，神情恬静温婉，项饰璎珞，双手捧着盛满葡萄的筒形角状容器，身后有圆形顶光，背光，璎珞等饰品。

1988年起，中国、日本联合组织了“中日共同尼雅遗迹学术考察队”，又来到了尼雅遗址开展调查和发掘。

就在1995年的10月，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参加中日共同考察尼雅遗址的过程中，前往勘察点的途中，偶然发现了一处墓地，对其进行了抢救性清理发掘，收获了重大发现。我们今天要讲的国宝——“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护臂织锦，就出现在这个墓里。

名称：“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护臂织锦

数据：长18.5厘米，宽12.5厘米，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

简介：1995年出土于尼雅遗址，考古学家判断是出自精绝古国国王的墓葬。“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是中国古代星占用辞，锦面上的白虎、麒麟、鸾鸟等动物，在汉朝文化中各代表了吉祥、仁爱等寓意，一般象征祥瑞。四个圆环纹，织锦上端的两个圆环纹样是两颗星星，由于是伴随五星出东方的文字重复编织，所以在此件文物上出现两次。

过去有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次考古最大的收获，就是偶遇的这个墓葬。

这处墓葬地处尼雅遗址区的北部。墓葬被发现时，部分棺木已经暴露在外，经长年风沙吹蚀，木棺已有部分糟朽了。考察队为了保护墓葬，只做了基础的记录、测绘和摄影之后，就将墓葬整体运往了乌鲁木齐，在安全的条件下开始了细致的清理工作。

依次揭开覆盖在棺盖上的彩色几何纹毛毡，打开木棺盖，考古人员发现8号墓内并排合葬了一男一女，棺内有众多的随葬品，种类丰富，保存状况很好。

墓主人是一位45岁左右的中年男性，身高只有164厘米，个儿不高，在当时算中等身材。男子下葬时，身着白绢套头长衫、裤子，外穿长袍，这些服饰的边缘都用各式锦缎装饰，能够辨认的有“文大”锦、“延年益寿/长葆子孙”锦、“宜子孙”和“安乐绣”锦。

名称：“长葆子孙”汉代云气动物纹经锦

数据：长12.5厘米，宽4.5厘米，现藏于中国丝绸博物馆

另外，头下还枕着长方形绛红色的，上面有“安乐如意长寿无极”字样的锦枕。他的右侧放置了弓、箭、弓袋、箭袋和木叉，木叉上还绕系着刀鞘、锦帽、梳篦袋。右臂上系着一件用织锦做成的护臂，上面有两行相同的字，内容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当时出土的时候，所有人大吃一惊。我们“五星”“中国”这概念都是后来才有的。五星红旗是建国以后通过人大定下来的。在两千年前的文物上怎么会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样的字眼呢？后来去查汉书，《汉书·赵充国传》上就有“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的记载，从这点上，物证和文字相吻合了。

女性墓主人左侧放置了一件木叉，上面裹着毛织物、虎斑彩锦织袋、帛鱼和皮革包裹的小圆木桶。女子身着棉质长裙，外套百褶边的红绢长袍，随身佩戴料珠项链，其中还有4颗精致的蜻蜓眼料珠。头下枕着的是“千秋万岁宜子孙”锦枕。

“千秋万岁宜子孙”锦枕

随葬品中还有一些生活使用的器物，放在二人脚下。几件木质杯子、木盆子、两件带流的陶罐。尤其是这其中的一件陶罐，它的颈部用墨书写有汉字“王”。再结合整个棺内其它丰富的随葬品、墓主人穿着的华贵的服饰、种类多样的丝织物，推测墓主人生前是比较有身份的。

新疆的文物啊，跟内地的文物有一个不同，就是它保存得特好。两千年的时间，东西跟新的一样，是因为新疆干燥的气候。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织锦护臂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护臂，基本形状是个长方形，两边各缝缀3条黄白色的绢带，方便绑系在手臂上。从墓中随男主人陪葬的弓、箭和箭袋来看，男主人生前应该是能够熟练地使用弓箭，这样的护臂就是为了在引弓时保护手臂用的。

护臂正面用一整块织锦做成，这片织锦长16.5厘米，宽11.2厘米，基本也就是我们巴掌大小这么一块。虽然它在地下掩埋了超过千年，出土时仍然平挺厚实，上面的色彩艳丽如新，图案清晰可辨。

各式图案题材新颖，有星云、孔雀、仙鹤、虎、龙、辟邪、瑞兽等图案，是典型汉代流行的纹饰。这些图案看似杂乱无章，仔细辨认就能发现它们是成组循环出现的。上、下两组花纹之间，自右向左平铺织出八个小篆文字。这些文字非常抢眼，你想忽略都难——“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也就是这枚织锦护臂名称的由来。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它的织造结构，在专业上应该叫做“五重/平纹/经锦”。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幅锦是由五组经线和一组纬线构成的。五色经线分别是宝蓝、草绿、绛红、明黄和白色。

这些经线决定了织锦的图案和颜色，纬线只起到固定的作用。所以我们再来细看“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时，就能理解为什么它在每平方厘米上能够达到220根经线之多，而纬线只有区区24根。二者相差之悬殊，正是因为经线、纬线作用不同的原因。

我们早期的织锦方式跟后来完全是反向的。现在你在大部分旅游景点看到的复古织布，往往都是经线是单色的，然后用彩色的纬线来织。单色经线在织好后就被盖住了，所以看不见。但汉代时织的锦，跟我们现在看到的正相反，它用经线分出不同的颜色，纬线不起装饰作用，所以你看到尼雅出土的织锦都是经线出花。

我们再来看看，同样在墓中出土的“千秋万岁宜子孙”锦，也是这样的织法。它的制造结构是“三重”的，只用了藏蓝、绛红和白色三组经线，每平方厘米内经线只用了154根，纬线也是24根；织锦的色彩效果看起来显然比“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要简单一些。这么一对比就能发现，“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工艺的复杂程度了。

以这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为代表的平纹经锦织造工艺，是汉代以来典型的中国传统织造结构。这次在尼雅出土的这些图案精美、织造工艺复杂的织锦，多为蜀锦，是研究丝绸工艺史难得的珍品。平纹经锦的织造工艺在汉代已达到成熟发达的程度，并沿着丝绸之路不断向西传播，尼雅墓葬中丰富的丝织物发现正是这种技术西传最好的佐证之一。

随着丝绸西传的，还有养蚕、缫丝、纺织的技艺。当波斯人掌握了丝绸织造技术后，发展出了以“纬线起花”工艺织成的“斜纹纬锦”，就是所谓的“波斯锦”，它与我们的“平纹经锦”的工艺正相反。波斯锦沿着当年丝绸工艺西传的路线，大量地返销中国。波斯锦在唐代以后对中国的织锦影响至深，我们今天大量的织法都是在这个路子上发展起来的。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句话，是我国古代天文星占用语，在古籍里都能找到。比如，《史记·天官书》里是这么说的：“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

“五星”是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这里说的“东方”是指星辰出现的东方天域。古人认为地分九州，把中原地区称为“中国”。所以“中国”是一个很古老的，而且一直沿用下来的称呼。那连起来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就是说金、木、水、火、土这五颗星，同时出现在了东方的天空，是非常有利于中国的天象。它的意思就非常明确了。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另外一件文物。这是一件和“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的组织结构和图案风格都基本相同的小块织锦。它上面有另外三个小篆汉字——叫“讨南羌”。通过研究这两块织锦，有的学者推测它们可能连续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南羌…”。

“讨南羌”织锦 残片

历史上中原真的借着“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吉利天象去打了南羌吗？这你可要失望了，史籍里没有完全相符的史实。

但是，《汉书·赵充国传》里记载了一件非常相似的事情，我们来看看。在西汉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皇帝任命将军赵充国全权管理抵御西羌的事务。你看，这里说的是西羌，而不是南羌；所以，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织锦上指的就是这次事件。

赵充国（前137年－前52年）西汉著名将领

当时双方的情况非常复杂，赵充国就迟迟没有出兵，这不是让皇帝着急嘛？汉宣帝就一边给赵充国增派兵力，一边催促他尽快应战。皇帝下了一道谕旨，大意就是说，现在五星都汇聚在东方，对我大汉用兵非常有利，敢用兵深入的一方就能取胜。赵充国你倒是快冲呀，可千万别再犹豫了。看来，宣帝非常相信“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天象。

马爷说 

那么，究竟是“南羌”还是“西羌”呢？考古发现了一件织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南羌…”文字的织锦，但史籍记载的又是赵充国与西羌交战。这是笔误呢？还是记载的就不是一件事呢？那我们就谁也说不清了。也许以后的考古发现，还有其他的文物能支持我们慢慢解释这件事。

现在，我们看着这两件文物，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还是有些疑问没有办法完全印证。历史就是这样，给你机会，又不完全给你机会。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