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庆生与祭奠：贾宝玉的真情兼顾生死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四十三回。
这一回又是一场悲喜交织的错综手法，曹雪芹安排了凤姐和死去的金钏儿同一天生日，这一边是阖府给当家的凤姐热热闹闹地庆生，那一边是宝玉一个人偷偷地出城私祭金钏儿的冥诞，凤姐的这一边就是回目上的〈闲取乐偶攒金庆寿〉，而金钏儿的那一边就是回目上的〈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两相对比，让人感慨万千。
 关于这一回，我们要讲三个重点，先看凤姐的庆生吧。贾母这时候突发奇想，要学小户人家凑钱办宴会，这个新发明当然不是因为经济拮据的关系，真正的用意是这样一来大家都共襄盛举，每一个人都出了钱、也就都尽了心，更有参与感了，而凤姐所得到的祝福就更多了。这可以说是贾母对凤姐的宠爱非凡，才造成了这样特殊的一场庆生筹备会啊。这就是我们要讲的第一个重点。
至于第二个重点，就是在这个筹备会里，有一个平常不怎么显眼的人却表现出令人敬佩的才能和品德，那个人就是尤氏。尤氏是宁国府现任家长贾珍的妻子，她通常是很温和的人，也过分地服从丈夫，算是以夫为天的传统女性，但是在这一回，她表现了隐藏在平凡底下的不平凡。你看，其实这场生日宴都是她负责办理的，整体也是井井有条、顺顺当当，十分圆满，证明尤氏也是一个颇有才干的人，并不是滥竽充数。
最突出的是，她是唯一一个敢当面反击凤姐的人，不但直接批评凤姐不要太嚣张放纵，而且当场揭发凤姐的作弊自肥，可见尤氏居然是一个和凤姐旗鼓相当的女强人啊，我们不禁要佩服她了。但是，最感人的是，尤氏没有跟凤姐计较她的作弊，目的是她自己也要作弊，可是尤氏的作弊是为了照顾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就让人对她大大改观了。
你看，这一次的庆生人人共襄盛举，大家都出赞助的费用，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其实只是虚有其表，因为每一个人的状况不同，同样一笔钱，对有的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有的人而言却是寅吃卯粮、伤筋动骨，因此尤氏就把几个人的捐款给退还了。
其中，平儿、鸳鸯、彩云都是大丫鬟，所侍候的凤姐、贾母、王夫人都是贾府地位最高的主子，所以她们在贾府里被称为副小姐、二层主子，因此，尤氏对她们额外的照顾，一方面是对她们杰出表现的鼓励和肯定，一方面也等于是给她们的主子一个面子，这还算是一种送人情的做法。真正最感人的是，尤氏特别把银子退还给周姨娘、赵姨娘，理由是这两个姨娘是苦命人，手头拮据，根本没有这些闲钱，而且退款的时候还一再对她们保证，说即使被凤姐发现，尤氏也会负责，不会让她们受到责难，两个姨娘这才敢收下退款。
让我们仔细读小说，有谁曾经用这样怜悯的心、慈悲的做法去对待过赵姨娘呢？虽然，赵姨娘确实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大家不喜欢她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小人也有他的困难，面对困难的时候也很痛苦，这就很少有人关心了。但尤氏看到了这一面，也愿意特别帮助她，真是非常难得的好心肠啊，这种特别照顾弱势的善良，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所以脂砚斋就特别赞美了尤氏，说她拥有干事的才能，品德也比王熙凤高了十倍，换句话说，尤氏其实也是一个才德兼备的人，只是被小说里众多闪耀的星辰给掩盖住，大家不容易注意到罢了。现在我们就挖掘出这一颗闪耀的星星，也算是还给尤氏一个公道。
讲完了尤氏这个重点人物，我们最后要讲第三个重点，那就是宝玉在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中，居然偷偷溜出贾府，一个人去私祭金钏儿，更证明了真情使然。这看起来是大逆不道的做法，但其实并非如此，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宝玉简单而隆重地完成了祭礼以后，就接受茗烟的劝告，立刻赶回贾府向凤姐行礼，并没有亏欠了家庭伦理，宝玉还用了一个说词，叫做「两尽其道」，他说：「我才来了，不过为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日不进城。这已完了心愿，赶着进城，大家放心，岂不两尽其道。」意思是，对于死者金钏儿、堂嫂凤姐这两个人的生日都要尽心尽礼，对于个人私情、家庭责任这两方面都要尽道义，不能以私害公，更不能以个人伤害了大体，这才是宝玉真正的心态啊。其实，这也是每一个人应该追求的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