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西汉 长信宫灯：暗藏玄机的古人环保“黑科技”

052 西汉 长信宫灯

国宝100，件件精彩!

开篇 

还记得咱们前面讲过河北省满城汉墓出土的中山靖王刘胜的金缕玉衣吗？我们今儿说的是它的“夫妻篇”。

名称：西汉 刘胜金缕玉衣

数据：全长188厘米，现藏于河北博物院

并穴合葬，别有洞天 

这事儿还得从1968年河北满城汉墓的发掘现场说起。我们之前讲过，当时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由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负责汉墓的发掘。

郭沫若画像

郭沫若在亲临发掘现场时，对刘胜墓周围的地形做了观察。沿着刘胜墓外的一段平地，向北大约有一百多米，这一带山坡上的岩石走向不是自然状态，有人为修整开采的痕迹,而且看上去和正在发掘的刘胜墓上面的岩层排布极为相似。郭沫若和现场的工作人员反复勘察了周围的地理环境，提出了一个推测，认为这些山石下面可能还有墓！

郭沫若先生在发掘现场

西周早期，在贵族阶层中开始流行夫妻“并穴合葬”的葬制。西汉沿袭旧制，诸侯王和王后死后也采用 “并穴合葬”。那什么是“并穴合葬”呢？

“并”就是并排，就是说在同一坟丘下置有两个并排的墓穴，每个墓穴埋葬一位墓主人。这两个墓穴的方向相同或相近，间距也较近。说白了，就像是俩人，一人睡一张单人床，不是俩人睡一张双人床上。我们曾经讲过辽代的陈国公主墓，人家就是夫妻墓，但人家俩人躺在一起，共用一个棺床。能躺在一起，那也得死得合适，俩人去世得前后脚，下葬的时间得相近，时隔太久不成。所以从西周开始流行夫妻“并穴合葬”，俗称“同坟异穴”。

名称：辽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

简介：陈国公主墓是辽国王室贵族墓葬的代表，是一座公主与驸马合葬的砖室墓。墓葬由墓道、天井、前室、东耳室、西耳室及主室六个部分组成，全长16.4米。墓葬主室内有以五层砖砌成的长方形尸床，两具骨骸并列其上。公主与驸马全身穿有银丝网衣，头戴金冠，面覆金面具，脚穿鎏金银靴，并系有腰带。墓内壁画以契丹传统的写实风格，形象再现了墓主日常生活的情景。

按照这样的丧葬制度推测，刘胜墓旁非常有可能还有一座王后的墓。就这样，在1968年7月底，刘胜墓发掘工作彻底完成之后，原班考古人员向北又开始了第二座汉墓的发掘。

担任发掘工作中开道、清理现场工作的，依旧是解放军工程兵。战士们好容易探掘到第二座汉墓主墓的大门了，但打开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们之前讲刘胜墓的时候说过，当时刘胜墓是被执行国防工事的工程兵们误炸开的，这炸开的地方可不是墓室的门。换句话说，考古队员进入刘胜墓室走的是开挖的墓道，没有走正门。

表面上看这种墓室的墓门都是砖石结构的，挖起来应该不难吧？但其实，这墓门从里到外共有三道，墓门之间都留有空间，第一道和第二道墓门之间填满了夯土，第二道和第三道门之间还浇注了铁水，形成了一道14公分厚的铁墙！ 石墙铁壁，轻易不能攻破。

拆除封门墙

好容易打开第二座汉墓主墓室的墓门，一看望过去，就是散落一地残破的铜件，这些残破的铜件中有人头、人身等铜质人俑。我们之前讲过，满城汉墓在历史上从未被盗掘过，墓室内的摆放理应是规整的。

但是我们知道，既然是深埋在地下的墓葬，经年累月，它的内部建构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外部地质环境的影响。比如地震、比如进水以后的塌方等等，这都会对墓葬中的器物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

盗墓者有一术语，叫“空膛儿”。说“这墓好，赶上一‘空膛儿’”，什么意思啊？是说这个墓葬没有塌方。你看有的出土的三彩类文物，它有的全是被土埋着的，那就是塌方了。有的呢，就是那种保持原始状态，还摆放在原地儿。你看陕西唐代永寿公主墓，好多文物被发现时就是摆放在原来的那个地方。

那第二座汉墓这些散落的铜件就是由于墓室顶部的石板塌落而震散的。考古人员马上将这些铜件收集起来，组织铜器专家修复残损的部分，试图恢复它最初的模样。 

千年美器，重见天日 

随着发掘工作的逐步深入，考古队员也逐渐摸清了这座墓葬的基本情况。这座墓全长49.7米，最宽处65米，最高处7.9米。容积有多大呢？3000立方米。尤其是墓葬的左右耳室，面积几乎是刘胜墓的一倍！墓室的结构布局与刘胜墓基本一致，由墓道、甬道、耳室、中室和后室构成。考古队员们发现，这座墓葬的随葬品中没有兵器，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铜镜、玛瑙水晶珠串饰等梳妆用品。侧室中还有一个大铜盆，应该是盥洗的用具。

紧接着，考古人员在主墓室靠南墙摆放的棺床上又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们发现了一件玉衣。和刘胜墓出土的玉衣相比，这件玉衣明显小了一号，上衣的玉片四角均未穿孔，而是将玉片粘贴在麻布之上，再用丝带在玉片的表面交叉粘贴，并在玉片四周饰以丝带，连缀而成。整个玉衣用玉的质量也明显不如刘胜的金缕玉衣。

名称：窦绾金缕玉衣

数据：长172厘米，现藏于河北博物院

简介：玉片为岫岩玉,多数呈纯绿色,夹有灰白、黄褐色。玉衣分为六部分。共用玉片2160片，金丝约700克。玉衣形式与刘胜墓的相似，头下有鎏金镶玉铜枕。

我们曾经讲过，在汉代的葬玉制度中，玉衣是汉代皇室贵族专属的敛服，不同等级玉衣的编缀方式不同，不可僭越。其实在刘胜墓确定之后，第二座墓中玉衣的主人就可以确定了，她就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夫人。那这位女性墓主人具体是谁呢？

考古人员在墓葬中还发现了19枚铜印，其中有7枚刻有文字，印文分别是：“印信”、“同欢”各三枚。这和在刘胜墓金缕玉衣中发现的分别刻有“信”和“私信”的两枚小玉印有所呼应。

古人说“印，信也。”甭管是“信”，还是“私信”、“印信”都表明了这些印归属于墓主人，或许是生前所印，死时殉葬。至于“同欢”则表示一种祝祷。而最后1枚双面刻有印文的铜印则显得与众不同。

这枚铜印，一面刻有“窦绾”两个字,另一面刻有“窦君须”三个字。这里的“窦”，明显表示的是一个姓氏，所以这枚铜印，就是墓主人的私印，按照这个推测，这位女性墓主人可能就是姓窦名绾，字君须。但窦绾其人，史书上没有记载呀，那是否可以在墓葬中找到一些文字从侧面佐证考古人员的推测呢？

名称：西汉窦绾、窦君须铜印

数据：长2厘米 宽2厘米 厚0.8厘米，现藏于河北博物院

简介：方形双面印 ，侧面有贯通的长方形穿孔用于系带。一面铸篆体阴文。“窦绾”，一面作“窦君须”，文字清晰秀丽，当为墓主人的姓名和字的私印。

我们一开始就提到主室打开后发现的散落一地的铜件，经过铜器专家的修复和组装，一座汉代侍女执灯造型的铜灯呈现在人们面前。铜灯9处刻有铭文，总计65个字。主要刻有“阳信家”和“长信尚浴……”字样的铭文。

名称：西汉 长信宫灯 

数据：通高48厘米，现藏于河北博物院

简介：长信宫灯分为头、身、右臂、灯座、灯盘、灯罩等部分，可以任意拆卸。灯上刻有"长信尚浴"、"阳信家"等铭文9处共65字，所以得名。长信宫灯实用、卫生、精巧、优美，是一件世界闻名的文物珍品。

这些铭文传达了灯具的功能和归属信息。比如：刻有“阳信家”字样的就是说，这灯是我们阳信家的，别随便拿。但也有叫板的，刻着“长信尚浴”，意思是说，这曾经是我们长信这儿供沐浴使用的灯具。那这灯到底是哪家的呢？ 

“阳信家”铭文

“长信尚浴”铭文

流转易主，归属何处？ 

想知道这灯归属谁家，就得知道“阳信家”和“长信”在历史上指代的是谁。有关“阳信家”，在学界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阳信家”是汉武帝的姐姐，也就是景帝刘启与皇后王娡的长女：阳信长公主家；还有一派认为“阳信家”是阳信侯刘揭父子。

汉武帝刘彻 （公元前156年－公元前87年3月29日）

从史籍文献来看，《史记》《汉书》所涉及到汉武帝姐姐平阳公主的记载中，均称她为“平阳主”、“平阳公主”。只有《汉书·卫青传》一处称过“阳信长公主”，“阳信家”是汉武帝姐姐家的这个判断可能性比较小。

另有一说，说“阳信家”代表的是阳信侯刘揭父子家。公元前179年，汉文帝曾下诏“封刘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刘揭在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去世，他的儿子刘中意继承侯位，在景帝前元六年（公元前151年）因罪免除侯位。刘氏父子二人两代为侯将近30年，封侯所带来的奢华生活，铸造一件“阳信家”的铜器顺理成章。

学界对于“长信”的认知比较一致的观点，就是西汉典章所载：“长信，太后之宫也。”当时，汉武帝母亲王太后居住在长乐宫，此时居住在长信宫的正是汉景帝刘启的生母，汉武帝的祖母，当然也是中山王刘胜的祖母——窦太后。此时，窦姓出现了！

窦太后（？—公元前135年）

当时窦家与皇室经常联姻，关系非常亲密。所以这个窦绾窦君须，很可能是窦太后家里人，有人说窦绾就是窦太后的侄孙女，所以与中山王刘胜并穴合葬的这位王后应该就是窦绾无疑。

这座铜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刻有“阳信家”铭文的地方多达6处，且字迹工整统一。而刻有“长信尚浴……”字样的仅有1处，这处铭文的字迹稍嫌随意、潦草，很有可能是后来刻上去的。我们一般的判断就是说，这盏灯可能是先在“阳信家”使用，后来才传到了“长信”这里。当然我们说的这些都只是一种推测，并没有史籍记载，真实的情况有待于更多的出土器物佐证。

我老说“历史没有真相，只残存一个道理”。这道理就是，我们知道一件器物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可能会多次易主，不同时期分属于不同的拥有者，这都再正常不过了。

精美铜灯，匠心巧制 

在窦绾墓主室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这件西汉铜灯，最初被发掘者命名为“长信宫灯”，高48厘米，通体鎏金。汉代出土的铜灯很多，比如满城汉墓刘胜墓出土的羊灯、当户灯；甘肃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十三连枝灯；江苏淮安盱眙大云山汉墓出土的铜鎏金鹿灯；江西南昌西汉海昏候墓出土的青铜鱼雁灯等等。

名称：西汉羊尊铜灯

尺寸：长23厘米 通高18.6厘米，现藏于河北博物院

简介：灯作卧羊形，羊昂首，双角卷曲，身躯浑圆，短尾巴，刻划细腻，形象逼真。羊尊的背部和身躯分铸，在羊脖后置活钮，臀上安提钮，可将羊背向上翻开，平放于羊头上为灯盘。灯盘呈椭圆形，作子口，一端有一小流嘴。羊尊腹腔中空，推测为存储灯油所用。当灯置而不用时，可将灯盘内燃余的灯油倾倒入腹腔内。此灯设计巧妙，制作精巧，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汉代铜灯简单的划分可以是两种。一种是全裸放，就是全开放式的灯盘。比如十三连枝灯，灯光普照，有点像我们今天使用的吸顶灯；另一种灯是能控制光源方向的，比如鱼雁灯、长信宫灯。它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射灯，它是能控制方向的。射灯的好处是，我们今天去一个公共空间，你突然看到墙上挂一幅画，一盏射灯打过去，它的装饰效果就特别强，就显得非常有气氛。

名称：十三盏铜连枝灯

数据：高146厘米，宽66厘米，现藏于甘肃省博物馆

简介：灯座为倒置喇叭形，座面饰瑞兽纹和云气纹。灯呈树形，主干分为三段，套插而成，段与段衔接处各置十字形托架，犹如灯树之分枝。十字托横向四出，四端各饰透雕花叶一个，象征火焰，干枝顶端有仙人骑鹿形花饰。

美观实用——长信宫灯 

与汉代其他铜灯相比，长信宫灯的造型更富创意：一位年轻的汉代宫中侍女，面容沉穆，跪坐在一方，左手托灯盘，右手持灯顶，极具写实的塑造，其内部也暗藏玄机。宫女左手所托的灯盘带有短柄，方便转动，灯体外围的两片弧形挡板也可以随意开合，以此来控制灯光的方向和明暗。

其实这种用挡板调节方向的灯，到今天在专业灯具中还在使用，比如我们拍摄现场的很多灯都有四块挡板，来回遮光，为的就是可以调节灯光的方向和明暗。

我们知道，人类文明在漫长的进程当中，早期都使用火来照明。比如我们最初的照明工具就是火把，我们把它称之为“燎”，“星火燎原”嘛。在远古时期，火把可以驱除黑暗、防御野兽。但是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人类就将火引入到了日常生活中。

生活中的照明需要具备一些基本条件，首先是光源要稳定。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你眼睛老得跟着调节瞳孔大小来适应这种光感，时间久了你受不了。第二，光照要持续，你说你总得三分钟一点火儿也受不了啊，所以作为生活照明的灯具就产生了。

中国人使用灯具照明大约出现在战国。《楚辞》中有“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的记载，这说明战国时已经出现明确的“镫”了。照明早期的灯普遍采用动植物油脂作为燃料。油灯的使用，算是人类照明史上的第一次革命。人类使用油灯照明的历史特别长，油灯也经过了多次改进，用油从动物油到植物油，最后又被煤油取代。我小时候还点过蓖麻油和煤油灯呢。

老式玻璃油灯

早期燃灯所用的植物油燃烧会带来大量的黑烟，不仅光线昏暗，还会导致空气污染。长信宫灯中，跪坐宫女的右臂自然向前划弧弯曲，宽袍大袖，袖内与中空的身体相通，刚好可以作为导烟管，使烟雾顺袖筒降入储有清水的体腔内。这一办法可以保持室内清洁，防止烟雾污染。烟道的设计实际上还起着加强空气对流，使燃烧充分，增大发光强度的作用。

整座长信宫灯由头部、身躯、右臂、灯座（分上下两部分）、灯盘以及灯罩六个部分，分别铸造后再套合组装而成。可以拆分的设计利于便携和清洗，这是汉代灯具在功能方面最先进的发明创造，在世界灯具史上也处于领先地位。

西方的油灯直到15世纪才由著名的意大利科学家、画家达·芬奇发明出铁皮导烟灯罩，18世纪时，法国人才又进一步用玻璃灯罩代替铁皮灯罩，并完善了油灯和灯罩的一系列设计，从而初步解决了控制油烟污染的问题。

达·芬奇，意大利著名画家、科学家

仔细想来，我们人类照明的改善就发生在近100年，普遍电灯照明的改善连50年都没有！50年前，中国很多村镇还都使用煤油灯呢。在中国彻底解决乡村电灯的普及也就是近30年。

我们今天，一年中，人们的生活起居时间变化不大，睡眠时间因人而异，它不受气候、季节的影响。但以北京为例，夏至和冬至这两天，昼夜更迭的时间大约相差6个小时。你想想，冬至那天差不多下午5点天就黑了，夏至到下午8点天还亮着呢。

这种因季节性而导致的时间差，在古代特别影响人们的生活。你冬天就睡的时间多，因为你摸着黑也干不了啥事儿啊。我们今天由于电灯的普及，以致于人的作息时间完全无需配合天气，所以用电来照明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儿。

马爷说 

我们今天的照明得到了许多科技上的改善，但是在艺术上却不及古人。我们今天很难有一个照明用的灯具能像长信宫灯这样，作为艺术的一个代表而载入史册。它不仅在照明和环保功能上达到了时代的高峰，还在美学的追求上达到了历史的高峰。

现藏河北博物院的这座来自两千年前的长信宫灯，体现了古人的智慧。灯在文化中不仅有照亮，还有指引的意思。从这个角度上讲，长信宫灯引领着我们认识历史，思考未来。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