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拿破仑到底败给了谁？

12 拿破仑到底败给了谁？

由于表意文字的各种不便之处，世界各个早期文明在使用了一段表意文字以后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拼音文字。使用拼音文字的好处显而易见。只要你记住几十个字母的读法和写法，读书写字这件事就算学会了。这样一来只要你会说话就能写字。普及识字这件事一下子变就得很容易了。

在这方面朝鲜文是个非常好的例子。古代朝鲜一直使用汉字，识字率也一直很低。直到十六世纪，朝鲜的世宗大王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组织学者设计了一套拼音方案，就是现在的朝鲜文。它看起来像是方块字，但实际上是拼音。每个方块里按顺时针方向摆放字母。这套拼音方案由于受到贵族抵制一直只在社会下层使用。直到二战以后韩朝双方为了显示民族独立性不约而同地都把拼音朝鲜文作为官方文字。全面推广以后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朝韩的识字率都有大幅提升。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文字脱盲奖就叫“世宗大王奖”用以纪念这位拼音文字的发明者。

因为识字这件事被简化了，朝鲜现在的小学教育只有四年，这样他们16岁就能从高中毕业。我曾经问一位朝鲜朋友：“你们那么早就从高中毕业了，为啥还缺劳动力呢？”他苦笑着说：“因为高中一毕业就得去服兵役，六到十年。”听完，我只有无语。

既然拼音文字有那么多好处，而且现在几乎所有文字都是拼音文字，那为什么只有我们的中文还在使用表意文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说的汉语里同音字太多了。按照汉语的发音方式，所有声母和韵母加上四声的排列组合能拼出三千多个音。但是我们只使用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比如shua这个音的第一声和第三声对应“刷”和“耍”而第二声和第四声就没有对应的用法。现代汉语里在使用的音只有一千三百个左右，却应着八千五百多个字，平均每个音有6个以上的意思。最夸张的情况下一个音要对应四十多个字。在上一期节目里我读过《施氏食狮史》。那篇短文如果用拼音拼写出来就是满篇的SHI。赵元任先生还写过一篇《季姬击鸡记》是关于一个姓季的女人和一群鸡之间很不愉快的故事。如果用拼音拼写就是满篇的JI。

关于完全使用拼音拼写汉语会怎么样？有个著名的例子。但发生地不在中国，而在韩国。朝鲜语或者说韩语虽然成功地实现了拼音化，但是这种语言里有大约70%左右的词汇来自汉语。汉语的同音或者近音现象也被带进了韩语里。而韩语的拼音方案也没法解决同音、近音问题。韩国曾经有一个水坝工程，施工文件里写的要求是做好防水工作。而施工的工人理解成了要做好放水的工作。因为这两个字在韩语里拼法完全一样。结果导致了一场重大事故。这件事说明，汉语的先天条件就不适于用拼音方式来表达。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至今都在使用表意文字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了我刚才讲的这些，某些人可能会感到很不满。等等，下面我就说说汉字的优点。汉字的优点首先是可以训练人的形象思维能力。一个用好几年时间记住了几千个汉字形状的人如果再没点形象思维能力那八成是智力有问题。

除此之外，汉字最重要的优点就是读音和书写无关。全中国各地的人可以说着五花八门的家乡话，但是落到纸面上，写的字都一样，而且两千多年来字形变化不大。正是汉字的这种特性让中国保持了长期的统一状态。在统一状态下全国人民只需要供养一个皇室家族而不是几十上百个诸侯，这在经济上是很划算的事。没有那么多诸侯国也就不可能发生那些诸侯国之间的战争，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汉字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强有力的粘合剂。即便是在分裂的时代，所有中国人盼望统一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只是对由谁来统一有不同意见。一听到统一有希望的消息，知识分子就会“漫卷诗书喜欲狂”。即便在他这辈子统一无望，也会告诉子孙如果将来实现了统一可一定要“家祭无忘告乃翁”。

反观那些使用拼音文字的民族，一旦语音发生变化，文字就会跟着变。不同地区的文字会随着口音的变化越来越不一样，直至变成两种完全独立的语言。以意大利和法国为例，这两个国家以前都是古罗马帝国的一部分，都曾经使用拉丁语。但是罗马帝国衰落以后这两个地方的语言和文字就朝着不同方向发展。现代意大利语虽然还使用和过去一样的拉丁语字母，但是他们只用26个字母中的20个。而隔壁的法语里则增加了很多拉丁语里没有的音。现在法语字母表里一共有40个字母。两个接壤的邻国经过一千多年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差异。而两国的人民也不都认为对方和自己是同一个民族。

语言和文字的差异是形成不同民族的根本原因。语言上不好沟通还能忍，但是如果文字也相互看不懂，那就彻底没有民族认同感了。欧洲在古罗马帝国以后的一千多年里战争几乎从没停歇过，其重要根源之一就是拼音文字催生出的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个民族。欧洲一直有一个所谓民族自决原则，很大程度上这就是以语言来划分领土的原则。这种原则看似有道理，但是现实情况却是及其混乱。各种国中之国和飞地层出不穷。再加上历史宿怨，说不同语言的各民族之间不停地转圈打架。

欧洲人也知道统一的好处，历史上有过多次尝试。近代以来的努力有三次：第一次是17世纪哈布斯堡家族靠着从美洲获得的大量财富试图通过联姻和战争统一欧洲，但是仗打了整整三十年也没成功。第二次是19世纪拿破仑依仗先进的炮兵技术和法国的资本主义制度试图统一，结果还是失败。第三次是20世纪德国凭着强大的工业实力和各种黑科技左右开弓，打了两次大战结果又一次惨败。在这三次尝试中，发动战争的一方都拥有强大物质资源，但是他们都输给了人心。因为没有人原意被一个说外语的政府统治。归根结底他们都输给了语言和文字。

 现在欧洲人成立了欧盟，希望实现和平统一。但是有语言不统一这个根本问题存在，欧盟的前景却不一定美好。现在几十种语言都是欧盟的官方语言，在欧盟总部工作的人如果不能掌握四五门外语，基本上就别想升迁。现在英国就为脱欧闹正得不可开交。以前由于英语是个世界性语言，在欧盟里可以基本通行。但是一旦英国离开，欧盟里就不再有说英语的理由。没了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这四种语言的影响力几乎平分秋色，不知道将来还会闹成什么样。

欧洲人自己也明白分裂的根源在于文字不统一。历史上也有过几次试图统一文字的尝试。最近的一次是在19世纪，一位波兰医生设计了一种以拉丁文为基础的欧洲通用文字Esperanto—世界语。这个方案曾经深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青睐。列宁就曾经用世界语写作和发表演讲。但是世界语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拼音文字，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使用这种文字了。看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还是得用表意文字。

欧洲人其实也不是不会使用表意文字或者表意符号。交通标志和阿拉伯数字都可以理解为表意符号。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向右指的箭头，北京人会读作“左转”，广东人会读作“转左”，英国人就读作“turn left”；看到阿拉伯数字2时，英国人会读作two, 意大利人读作due, 西班牙人读作dos。如果他们能发明出一套简单好写的表意符号系统，配上一套欧洲通用的简单语法，那么离欧洲真正统一就不远了，甚至连世界大同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事。

那么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在这么多年里中国人就从来没有试图用拼音的方式写汉语吗？还真有过。唐朝的时候在西北边疆曾经有人使用过吐蕃文拼音来拼写汉语，但是这种尝试很快就停止了。那古代中国人怎么给汉字注音呢？

其实汉字里有八成以上的字都有表音的偏旁，一个生字读半边，八成不会错。这样注音的需求就不是很大。但并不是所有情况都适用。我记得小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屡试不爽的脑筋急转弯问题：

问：三点水加一个来去的来字念什么？

答：呃，我想想。

问：告诉你吧，还念来。比如涞水。

问：那么，三点水加一个来去的去字念什么呢？

答：呃…..

问：告诉你吧，念“法”！法律的法！你这个文盲！

 看样子，给文字注音还是很必要的。中国自古有一门独有的学问叫“训诂学”就是对汉字进行解释。其中一个分支叫“音训”就是给汉字注音。音训主要用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利用同音字多的特点，用一个同音的常见字给一个生僻字注音。比如马字旁加“全面”的“全”还念quan是指黑嘴白毛的马，那就用常见的“全”字给生僻的“駩”字注音。

如果找不到同音字那就得用另一种注音方法—反切。所谓反切就是用两个字给一个字注音，用前一个字的声母和后一个字的韵母拼起来表示。举个例子：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的夫人杨绛先生也是一位学者。杨绛其实是她给自己起的字。她的本名是杨季康，季节的季，健康的康。意思是杨家二女儿很健康。她在给自己取字的时候就用了“季康”二字反切出来的结果—季康反=绛。

虽然很多汉字都有表音的声旁，但是汉字主要还是一种会意文字，每个字的读音并不固定。同一个字在不同地区读法都不一样，不同时代的读法就差别更大。时间越久远听起来和就和外语越没区别。使用训诂的方法我们现在大致能知道每个字在不同时代的读法。下面对比一下诗经里的一首诗《隰有苌楚》在不同时代的读音。

这首诗用现代普通话读出来是这样的：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用中古时期的宋代官话读出来是这样的，听起来有点像现在的闽南话：

（中古读音）

 用这首诗创作的年代，也就是上古时期春秋战国的发音方式来读，现代人就彻底听不懂了。另外请注意，上古汉语里有很多大舌音和小舌音，就是现代西班牙语里的打嘟噜，和德语里的漱口音。可是经过两千多年，今天的中国人已经完全不会发这些音了：

 （上古读音）

 同一首诗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读音差别这如此巨大，但是记录它的文字几千年来却没有大变化，这就是汉字的神奇之处。如果中国人不使用汉字而使用拼音文字，现在的中国很可能也会像欧洲那样是一种支离破碎纷争不断的状态。

虽然我们能通过训诂的方法标注出每个字的读音，甚至连古代读音都能注释出来。但是训诂注音法有很大局限性。训诂其实就是用汉字给汉字注音。你得首先学会至少一两千个汉字以后才能使用。所以这种方法的使用范围仅限于读书人之间。对于初学者和外国人完全无法没法上手。简单易用的注音方法还得使用拼音。那么现在的汉语拼音是怎么产生的呢？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