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源头

                                        母爱的源头

                                                     散文作家：孔明

至今犹记1974年农历六月十二日晌午，雨后的大场还未干透，被人畜踩过的脚窝、蹄窝遍地都是，10岁的我一个人在大场上坐蹲不安，两脚来回踩着场上的脚窝、蹄窝，好像要把那凹凸不平的地面踏平。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隐藏着焦虑、担忧，甚至惶恐，忍不住便向我家的大门张望。大门半掩，总有女人进出，脸上神情凝重。我妈正在生产，肯定不顺利呀！心问怎么办呀，却束手无策，除了熬煎！常听人说：“人生人，吓死人。”此时此刻，我忌讳这话，但我知道方圆十几里，很多女人没有逃过此劫，我有一个姑就死于难产。我妈她能挺过来吗？不敢往坏处想，却忍不住就往坏处想，越想心里就越慌乱。我只能寄望于两个人，一个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名叫张品贤；一个是村里的接生婆，我叫她三婆，住在我家隔壁。一生感念这两个人，就因为她们联手接生，终于使我妈转危为安。当我听到妹妹啼哭之声时，真是如释重负。我那时候还不能完全理解，所谓母爱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

1987年11月5日下午，我与好友滕恩昌兄在医院妇产科门外守候、徘徊，其时他的妻子正在产房里待产。我至今犹记一幕：产房门半开，他妻子一身棉毛衣裤，身子半露半掩，头伸出来，嘴唇干裂，说想喝水，恳求医生，却只准用嘴唇对着水轻抿。20天后，我与恩昌在同一个医院的妇产科门外第二次守候，这一次守候的是我的妻子，她也是预产期过了，却迟迟不见动静。我至今感激恩昌，即使与他谈笑风生时我的心里其实不只有忐忑，还有担心，亏了他的陪伴，使我起码不感到孤立无援。就是这两次守候，使我对母爱加深了理解。母爱是母亲的宿命，只要不放弃生育，就随时随地有可能献出生命。

我还有一位朋友中的姐字辈，名叫花清香，长我近十岁。她高龄怀孕，分娩时不得不剖腹。临产前我去看她，她笑道：“你来就对了，不然你也有可能再见不到我了！”吓得我真想去捂她的嘴。她出院后我又去看她，她笑道：“看见你来真好！生离死别呀，我却如此幸运！”我问她剖腹前是怎么想的，她说：“就四个字：视死如归！”她甚至留下了遗嘱：“母子不能两全时先保孩子！”她说这些话时轻描淡写，就像吸溜、吸溜喝稀饭一样。这就是母爱呀！或者这就是母爱的源头呀！

俗话说：“母爱大如天！”怎样理解这句话呢？所谓哺乳之恩，所谓养育之情，所谓辛劳之德，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等等，用在母亲身上都恰如其分，但与母爱的源头相比又都微不足道。母爱是天，所以母亲能包容一切苦难，包括儿女的冷落、疏忽、慢待，甚至遗弃，所以巴尔扎克说：“母亲的心是一个深渊，在它的最深处你总会得到宽恕。”母爱是空气，呼吸时浑然不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所以犹太人信奉一句格言：“上帝不能无处不在，因此他创造了母亲。”事实上，母爱不只是乳汁，还是矿泉水，渴饮者多半心安理得，有几人意识到水的珍贵？又有几人品到了水的真滋味？

人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郑振铎却说：“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失败时的伴侣。”因为在母亲眼里，儿女才是天，成功就像晴朗，失败就像下雨，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已。法国也有一句名言：“母爱是人类情绪中最美丽的，因为这种情绪没有利禄之心掺杂其间。”一语道破天机：“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源头就是母爱呀！

饮水思源，必须懂得一个道理：母爱不能回报，也回报不了，如果非要回报，就非得趁早，争分夺秒最好。别把振振有词当遁词，别把理想前程当理由，别把工作事业当借口。墓前的泪水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慰，因为母亲看不见；身后的追悔是自己对自己的宽恕，因为母亲听不见。母爱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更不是用来丈量世道人心的。嘴上说一万句，不如送一口饭到母亲嘴里。回报母爱，趁着母亲还健在！

2018年4月1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