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入睡——别难过， 我先走啦

原创： 周宏亮 

读者读书会

前年的三月份，外婆就开始胸闷气短，浑身乏力，晚上睡觉也觉得腹部胀痛难忍。后来家人带外婆去县里的医院做了检查，胖胖的女医生用两个手指拎着CT照片，在白光灯下用力地抖了一抖。然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对我们说：“老人家是肺癌晚期，估计就是这两年了。”

在外婆住院接受“保守治疗”的那段时间，死神就好像夏日雷雨之前笼罩在天空的乌云，阴魂不散。考虑到外婆虚弱的身体，家人们经过激烈的讨论，最终放弃了化疗方案，只是让医院采取消炎镇痛的方式来缓解外婆的痛苦。

一瓶又一瓶药好像水一样流进了外婆的血管里，老人家的身体也像热水袋一样膨胀起来，医生说这个叫“水肿”，说明肺部有积水。于是，每隔几天，就会有护士过来用一根长长的针管来给外婆抽水，抽水的时候，妈妈、三个姨妈还有三个舅妈都会守在病房里“陪床”。她们一边安慰着外婆说：“妈妈，别哭，不疼的”，可自己的眼泪却早已哗啦啦地流。

抽完水之后，外婆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仿佛她那元气满满的生命力，也随着那些暗红色的血水被一同抽走了。在陪床的日子里，家人们会伺候外婆吃饭穿衣、如厕洗澡。天气好的时候，就会抱着让她坐在轮椅上，去住院大楼后面的袖珍花园里晒太阳。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外婆就会笑着对我们说：“这个天儿真好看，我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这是外婆这辈子看过的最多的风景。出生于旧中国农村的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别说北京、上海了，就连我们家乡这个小城的市区，她都没有去过。年轻的时候，她下地干活，生儿育女。我外公去世得早，40岁不到就走了，留下她一个寡妇，以一己之身将七个子女都养大成人。

后来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便只能坐在小木凳子上，慢悠悠地抬头看那高远辽阔的天空，这似乎成为她晚年最重要的消遣。然而乐观坚强的外婆，依然没有撑过今年春节。在2019年1月7日那个大雪封门的晚上，八十多岁高龄的外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外婆的属相是猪，可她却没有机会再看一眼乙亥猪年春节的蓝天和除夕的花火。她带着对子女的疼爱、对这片土地的留恋、对这个美好时代的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婆一生朴素，没有工作，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所有的心血与金钱都花在了子女的教育上。给外婆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们看到，那些贴身的衣物全都补了又补，柜子里的衣服没一件新的。而那床头柜生锈的铁盒子里，整整齐齐地装着一叠十块、五块和一块的零钱，全是她平时省吃俭用留出来的。

妈妈强忍眼泪给外婆擦身子；大姨坐在床沿给外婆梳头发；三舅蹲在地上一包接着一包地抽烟；二姨跪在地上擦地，地已经很干净了，她擦的仿佛是那些看不见的灰尘；表姐和表哥像两根扁担一样，靠在贴着新年福字的窗前……就算每个人都尽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可是在这到处都是外婆气息的房间里，我们的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送外婆“上山入土”时，不知道是谁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妈，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听到这句话，我的膝盖立马就软了，也不顾天寒地冻，“嘭”地一声就跪在地上，眼泪像坏掉了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流。

妈妈跟我说：“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外婆了。”想起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个爱我的人，我感觉自己过往生命中的某一部分，也随着那天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蒸腾了。

外婆生前住在三舅舅家，由于是农村，又是山脚下，所以冬天的时候温度比较低。去年元旦的时候，外婆说她晚上睡觉总觉得冷。我听到了以后，就去镇上的小超市给她买了一个几十块钱的“暖手宝”，让她睡前充好电以后放在被子里。

过年回家时，我去三舅舅家拜年，不自觉地就来到外婆曾经住过的房间。打开房门后，那些油漆斑驳的家具还静静地放在床边，掀开被子，我买的暖手宝也还在，可是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今，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两个多月了，我也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在远离家乡的杭州，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外婆的音容笑貌，想起和她有关的点点滴滴。

我在武林广场附近的肯德基里吃午餐时会想起她，想起外婆第一次吃炸薯条时，一脸疑惑地问我：“肯德基里面为什么没有鸡？”

我在断桥上俯瞰金鱼碧波的时候会想起她，会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讲过无数次的“白娘娘与书生许仙”的爱情传奇。

前两天，太子湾公园的樱花和郁金香都开了。我看到那些云蒸霞蔚的春天美景时，还是会想起她，想起外婆炒的香椿炒鸡蛋和泡过的桃花茶。

但是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我多么想念外婆，我都无法再见到她，无法再听到她那“咯咯咯”的笑声了。可是我也知道，她并没有真正离我们远去，她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换了个世界生活。她变成了家乡的泥土、春天的柳树，她变成了辽阔的蓝天、白娘子的西湖。

这两天，我在看周国平老师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面对亲人离世的悲剧，他用文字的方式来治愈内心的悲痛。正如他所说的：“在把《妞妞》一书交付出版以后，我自以为完成了一个告别的姿势——与妞妞告别，与雨儿告别，与我生命中一段心碎的日子告别。”

如今的周国平老师，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重新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逝者往矣，但生者还要更加坚强地过好接下来的日子。这是我读完这本书，最大的收获和体会。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也正经历着和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不妨拿起这本书读一读。然后放下它，擦干净思念的眼泪，再一次精神饱满地走向未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