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 信仰并不等同于宗教

我们下面讨论一些更深入的话题。我讲佛教，大家还是要理解，我是中性表述，我不是佛教徒，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佛教的思想系统是一个什么状态。

宗教它是一个信仰系统。人们一提信仰，就把它和宗教联系起来。但其实什么叫“信仰”？这个概念大家必须搞清楚。信仰并不等于宗教，什么叫“信仰”？确信状态就叫“信仰”。人类的意识、人类的思想、人类的感知，越原始确信程度一定越高，越发展确信程度一定越低，这是递弱代偿原理在人类精神上的表现。

它甚至在我们的感知结构中都表达，比如感性，它是最稳固的。你看树叶子永远是绿色，几亿年不会变化，所有有视觉的动物，能有颜色分辨的动物看出去都是一个样子，非常稳定。到知性，也就是到选择判断它已经高度游移，而到理性，它已经不断震荡，没有任何稳定性可言。

因此人类文明以后越后来的学说，证伪速度越快。人类越原始的感知方式，一定是越稳定的感知方式。我们把这种确认稳定状态的感知都可以称为信仰。比如一头狼看见一只羊，它绝不会问这羊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是狼的信仰。

大家想想，如果我不讲哲学课，你是唯物主义者，你认为世界一定是眼见为真的，一定是实实在在绝不飘忽的。你的唯物主义就是你的信仰，哪怕你不自觉，所以一种确信状态都是信仰状态。而由于一切感知越处在低级状态，它就一定越处在稳定状态。因此我们经常讲宗教信仰束缚力极高，其实它表达的是低级感知的稳定性。这是第一点，我想做说明。

第二，信仰未必只是福音。今天中国很多人讲，中国社会思想混乱，中国社会道德崩溃，是由于中国人没有信仰。我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因为信仰本身未必带来良好的社会结果，这个信仰未必全是福音。

我举例子，儒学在中国叫儒教，它是中国人数千年的国教和信仰。到近代，它给中国社会带来巨大损害，到鲁迅他怎么形容它？他说他翻开书看到满纸都是仁义道德，仔细看完只剩两个字“吃人”。

大家再想想天主教，它在欧洲造成重大压抑，思想言论自由完全被剥夺，甚至成立宗教裁判所，压抑一切学术活动，布鲁诺被烧死，伽利略被软禁，缔造千年黑暗中世纪，指导宗教改革，它自己腐化到何等程度。

大家读一下薄伽丘的《十日谈》，他竟然到最后卖赎罪券，就是你只要给教会交钱，你就会得到救赎，敛财已经到了无耻和露骨的程度。这就是宗教改革拯救欧洲的原因。所以信仰未必是福音。

我们再看今天的塔利班，什么叫“塔利班”？它的原意是以伊斯兰的学生，它这个组织形成一种极端势力，形成恐怖组织的巢穴，所以说“信仰就是福音，就能拯救世界”这说法大可怀疑。

第三，宗教并不能救世。大家一定要知道宗教是什么，它是人类文明早期信息量偏低的一种思想模型和意识形态，它也同样绝不是真理。

我再说一遍，它只是人类文明早期信息量偏低的思想模型，它也同样不是真理。我举一个例子，人类在宗教时代，中国在佛教儒教时代，那时候人类想飞，怎么飞？全给自己安一个大翅膀，然后从高处跳下去，结果全摔死了。今天的科学同样不是真理，但是它是大信息量的整顿，它居然可以把上百吨的金属扔在天空中飞行。大家知道大型运输机，它的机身本身的重量，加上它可运载的货物量，甚至把若干辆坦克运载其上，上百吨的金属竟然在天空中高速飞行，速度高度远，高过任何鸟类，它也不是真理，但是它却达成如此效应，它说明什么？

说明宗教本身它并不是真理，它只是信息量较小的人类古代必然产生的一种文化思想现象。我一再讲，任何文化一定要跟人类的生存形式相匹配。说宗教包括佛教能够救世相当于说旧文化可以解决新问题，这怎么可能？想想宗教自己都在逐步式微，它连自己都不能拯救，它怎么拯救世界？

大家再想想，人类越原始的时候，我一再讲，人类越善良，文明程度越高，人性越败坏。在人性尚未败坏的古代，宗教都没有拯救人类，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人类文明一路堕落。到今天它高度败坏了，突然说它能够救世了，这在逻辑上不通。

因此宗教不能救世，请各位牢牢记住，新问题、新事件、新麻烦、新时代，它需要新思想，才能处理，才能匹配。尽管新思想也不能根本救世，但它一定是要随着新时代和人类生存形势的发展，而必然产生的并形成人类时代文化主流。这一点也请大家千万想明白。所以指望宗教救世，认为佛教可以使今天的乱世得到恢复，纯属幻想。

再者，我前面讲过，人类的感知一定是越来越飘摇的。神学时代，人类是信仰时代，感知是十分确定的；哲学时代起疑，有了惊异才有了追问，这是典型的亚里士多德的表述。到科学时代提倡什么？笛卡尔，西方近代古典哲学，首倡怀疑一切。怀疑精神才是今天科学时代的最重要的基本创新前提。

所以人类的感知过程是一个从确认状态逐步发展向疑思状态和飘摇状态的进程，也就是信仰状态和确信状态逐步摇摆的进程和消失的进程。而且人类任何一个时代的知识，或者说任何一个时代的信念，一定是随着人类生存形式的流变而发生内容更替的。

因此人类的思想文化一定是内涵不断变动的。我把它叫逻辑变革带动文明发展。我讲到这儿，大家就应该明白，人类的精神发育趋势也不良，也就是它的总趋势是越来越失稳，越来越茫然，越来越不具有确定性，知识的确定性在消失，想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你还有信仰，或者我们改一个词，如果你还有信念，因为信仰和信念都是指某种确信状态，它会给你带来某种定力，使得你相对不至于过于摇摆，但它也会给你带来另一重麻烦，就是导致你僵化，导致你处在难于接受新信息的状态。缺点就是优点。而人类逐步走向越来信息量越大，思想模型整顿速度越来越高，知识越来越缺乏确定性的状态，是一个由不得人类控制的自然进程。我们站在这样的高度回望人类思想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类精神运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