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贾芸与小红：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

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我的红楼梦导读。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二十六回。

这一回就像回目上所说的，包括两个主要的情节，一个是红玉的〈蜂腰桥设言传心事〉，一个是黛玉的〈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同样都是和爱情有关，但是，曹雪芹却写了两种对爱情的不同的态度，黛玉是严守礼教的淑女，而红玉则是最像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很有趣吧？

我们先看〈蜂腰桥设言传心事〉这一段。由于宝玉卧病的过程中，贾芸也进府里来帮忙，他本来就在园子里种树，这时日日夜夜带着小厮坐更看守，于是更接近了宝玉，也捡到了红玉的手帕。这一回，他终于进了怡红院，接触到小丫头坠儿，也搭起了通往红玉的桥梁，于是把前面第二十四回〈痴女儿遗帕惹相思〉的情节继续发展下去。

其实，曹雪芹安排贾芸和红玉这一段「遗帕惹相思」的情节，用的正是才子佳人的老套，两个人一见钟情，眉来眼去，还故作姿态，用我的手帕换你的手帕，像演一出戏一样，两个人都充满了心机。女方这一边呢，是因为一心想要攀高，本来是要在宝玉身上下功夫的，但是他身边被晴雯这些大丫鬟团团围住了，像铜墙铁壁一样，根本下不了手，所以此路不通，于是看到同为爷儿的贾芸，就改弦更张，转换了对象。至于贾芸呢，他已经十八岁了，所谓的男大当婚，看到一个干净俏丽的丫鬟而动了心，也是很自然的，只不过，这其实还是经过一点盘算的，毕竟他是个穷爷们，所以像晴雯之类的大丫鬟是看不上他的。而红玉身为二等丫环，机会就大一点，何况贾芸也看得出来红玉对他是「妹有意」，那不就是最好的对象吗？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演出一场带有心机的爱情戏码。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在贾芸和红玉的故事里，手帕发挥了很重要的功能，红玉丢失了手帕，又盘算到了贾芸，于是梦见手帕给贾芸捡去，而事实也刚好正是如此；至于贾芸则是偷天换日，把自己的手帕还给了红玉，可红玉却又一副没发现的样子，下一回第二十七回就说红玉把贾芸给的手帕接了过来，说就是她自己的那一条，这不是大有文章吗？显然红玉察觉到了贾芸的暗示，也接受了男方的心意，所以才会假装没注意到手帕被掉了包。而坠儿在两人之间穿针引线，还要索讨谢礼呢，更简直就是红娘的角色。

所以说，从〈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到〈蜂腰桥设言传心事〉其实是整部小说中，最具有才子佳人模式的情节，换句话说，曹雪芹认为「才子佳人」这种男女自由恋爱、私情往来的形态，是婢女丫鬟这些身分低下、没受过教育的人才会做的事。从「礼不下庶人」的情况来说，「才子佳人」的恋爱行为是非礼的，也是一般的庶民百姓才被允许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就绝对不会这样做，而这和第一回说「淫滥」的标准完全相通。

也果然，这一回的后半〈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就是这样写黛玉和宝玉的互动。当时，宝玉去看望黛玉，居然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举动，他引用《西厢记》里面的台词，对贴身侍候黛玉的大丫鬟紫鹃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迭被铺床？』」这已经是过分地露骨了，照我们现代人的想法，情人做出这样的表白，应该会芳心大悦吧？可黛玉不但没有暗自窃喜，反倒立刻大怒，登时撂下脸来，还羞愤到哭了。

你要注意，黛玉对宝玉的指责里，明确地说《西厢记》是村话、混账书，她对于自己被比做崔莺莺，则是感到被取笑、成了爷们解闷的。由此清楚可见，黛玉根本认为被当作戏曲小说里的「佳人」，是对自己的贬低和羞辱，所以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听到这里，你再回想一下前面第二十三回也有类似的情况，当时黛玉也是气哭了呢。这么一来你有没有发现，黛玉和宝玉之间的纷扰，几乎都是因为宝钗和金玉良姻，但比较起来，都没有这两次和《牡丹亭》、《西厢记》有关的风波来得严重，黛玉不但又哭又骂，还说要去向贾政等长辈告状，你就知道，这是非常严重的事。因此，曹雪芹才要把红玉、黛玉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放在同一回做对照，一仔细比较就很清楚明白了。

所以说，很多人以为曹雪芹支持《牡丹亭》、《西厢记》的婚姻恋爱观，宝玉、黛玉受到它们的影响而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其实是不正确的说法。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