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意境：耳濡《诗经》之美

课程金句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现在正在讲中国文脉的记忆序列，讲到《诗经》。《诗经》我前面第一首基础记忆讲了关关雎鸠，《关雎》。

《桃夭》 

第二讲《桃夭》，夭，我说是妖艳的妖那个妖字去掉个女字，这个夭，它是指的是美丽和茂盛的意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什么意思呢？我翻译一下，大概是这样的，很简单的句子，因为又唱又跳，这个歌词不能搞得非常复杂，总是简单的句子，重复的句子，比较有意思。

它的意思就是：茂盛的桃树，桃花灿烂，嫁给我吧，这家一定美满。茂盛的桃树，果实硕大，嫁给我吧，这家一定美满。茂盛的桃树，树叶繁密，嫁给我吧，这家一定美满。后面这个句子都差不多的，这家一定美满。不管是室家、家室，还是家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但是，它用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的灿烂，果实的硕大，树叶的茂密，用这样的东西来比兴，来形容自己想象中的家。你嫁给我吧，这个家也一定像桃花一般，像桃子一般，像桃叶一般，都会那么茂盛。

用这样的一种自然物来象征的话，是我们《诗经》的一个非常有趣的特点。我们可以想象，当这样的歌，来唱又来跳的时候，它的美丽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

《静女》 

我这儿还要认真的给大家读一首，它在风里边有一首叫《静女》，安静的静，女士的女，《静女》，这一首也是《诗经》里边非常有名的诗。它的原文是静女其姝，姝就是女字边一个朱，我们现在好多女孩的名字都是这个姝。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静女》，意思是什么？我也把它翻译了一下，翻译一下就是：恬静的姑娘，等我在城角；故意躲着不露面，让我乱了手脚。恬静的姑娘，送我一只红色的彤箫；彤箫上的光亮，我爱这只彤箫。又送我一束新鲜的茅草，这就美得有点怪了；其实，美的是人，而不是草。

这首诗其实写得很好，是不是？我再把我的翻译再读一遍：恬静的姑娘，等我在城角；故意躲着不露面，让我乱了手脚。恬静的姑娘，送我一只红色的彤箫，彤箫闪着光亮，我爱这支彤箫。又送我一束新鲜的茅草，这就美得有点怪了；其实美的是人，而不是草。

《静女》是不是写的很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个就是我刚才翻译的这首诗，《静女》，安静的女郎，静女。

《氓》 

下面我要花比较多的时间来给大家解释“卫风”，风是风雅颂的风，这是卫国的风。有一首非常有名的叫《氓》，“氓”，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流氓、文盲应该有误的氓字，但这个“氓”在当时没有太多反面的意思，指的是外出的男人的意思，平民男子，外来之民，是指的是《氓》，这样的一首诗。 

我自己早年读古典文学的时候，这首诗对我印象很深，当时能背，我前面讲的这几首都不长，但这首诗比较长。

《氓》大体能说明《诗经》的民间性，《诗经》的当时的一种男女之间的关系，这非常有意思。也让我们知道创作在3000年至2500年前的这个诗，反映了我们的祖先的一种情感生活，这特别有意思。我读一段翻译一段，读一段翻译一段，因为它有六段，所以，我读一段翻译一段、读一段翻译一段，大概能够清楚。我如果把它全部读完以后再翻译，大家就混成一体了，就分不清了。 

它的第一段是这样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这个氓，就是这个男人，平民男子，笑眯眯地抱着布来做丝的生意，叫“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不是来贸丝的，是来找我求婚的。“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她居然把他送过了淇水，然后到了顿丘。“匪我愆期”，不是我延期，“子无良媒”，你没有找到好的媒人。“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请你不要生气，我们把秋天作为期限吧。

这是第一段，这很有意思。

我们看第二段了：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不是前面约好秋天为期嘛？秋天时间到了。到了秋天，我在墙边等着，却见不到人，我眼泪旺旺，终于见到了，也就又说又笑。你去卜了卦，一切都好，你就用车把我拉走了，顺便还带走了我的嫁妆。这都是女孩子身份在讲，这就《诗经》了，这第二段。

第三段：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第三段就有点麻烦了，第三段是这样写的，它的意思：桑树还没有落叶的时候，总是那么鲜嫩。斑鸠鸟啊，不要贪嘴去吃那么多的桑葚；姑娘啊，不要太纠缠男人。男人纠缠进去了还能脱身，女人纠缠进去了就很难脱身。

这很有意思，很像现代人写的诗，但是它从桑树很鲜嫩的时候，有很多桑葚，斑鸠鸟你不要贪嘴。女孩，你也不要贪嘴，去纠缠男人。男人纠缠进去了，还能脱身，女人纠缠进去就很难脱身。

这个话，在《诗经》里边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我再读一遍：“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耽，就是纠缠，不要和男人纠缠。“士之耽兮，犹可说也”，说在这里写的是说话的说，其实这里边的意思是脱；就是说男人如果纠缠进去了，还能脱身。“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人如果纠缠进去了，就很难脱身了。这是《氓》这首诗经的第三段。

第四段：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貣tè）其行——这个字应该读貣tè，士贰（tè）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他们家里一定产生麻烦了，所以她不要纠缠进去，就是这个预告，现在的内容。我刚才读的一段是桑树没有落叶的时候，总是那么鲜嫩，叫斑鸠不要贪嘴。下面就说，桑树终于落叶了，枯黄飘零。自从我到你家，一直贫困，现在我又要跨过淇水，回娘家去了。河水沾湿了布襟，我没有做出什么，你却那么无情。你总是变化无常，没有德性。

这是一个被冷落的妻子，对于丈夫的非常难过的批评。桑树终于落叶了，枯黄飘零。自从我到你家，一直贫困，现在我又要跨过淇水，回娘家了，河水沾湿了布襟。我没有做错什么，你却那么无情，你总是变化无常，没有德行。这是这个《氓》这首诗的第四段。

第五段：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我把后面最后一段也读一下：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两段我把它翻译一下：做妻子那么多年，家务全由我包。起早摸黑，天天辛劳，事情都已经做到，你却越来越粗暴。兄弟们不知情，还在边上嘲笑。我无言苦思，只能自己为自己哀悼。说好了一起变老，老了却让我气恼。淇水有岸，沼泽有边。未嫁之时，你多么讨好，信誓旦旦，全都扔了。既然扔了，也就罢了。

这就是《氓》这首诗的全文。《氓》在《诗经》里边非常特殊，这是一个女子在回忆自己的一个情感的破碎的过程，而且她把它提升到男女情感变化的某一种普遍的规律，让人不胜唏嘘。

大家有没有看到，3000年到2500年前的这首诗，我们的祖先，把我们现在能够体验的各种各样的男女、夫妻之间的情感，描述的那么准确，只是那么一首诗叫《氓》。

我们知道，我们在华北平原上，也可能包括华中平原的一部分，早年我们的祖先已经投入了非常正常的平民生活，而且是平民生活中的情感生活，写的那么多富有人情味，我读了这个《氓》之后，就一直为我们中国的诗歌感到高兴，而且还为我们中国的民间的情感方式真是感到欣慰。你看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一种情感体验，有批评，有感悟，有对更年轻的孩子们的启发，这是多好的一首诗。 

《子衿》 

下面我再给大家讲一首诗，这个诗因为曹操引用过的，引用过两个句子，所以我需要说一说，我觉得很有意思。这首诗的名字应该叫《子衿》，矜是衣字边，这个衣字旁一个今天的今，这个衿字，其实它的意思就是我们衣襟的襟，就衣字旁，一个禁止的禁，也就是衣领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就这样的句子，我再读一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我把它翻译一下，这个是郑风，郑地的一首风雅颂的风。

《子衿》它意思是：青青的是你的衣襟，幽幽的是我的心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不带了一点音讯？青青的是你的玉带，悠悠的是我的期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也不过来？走来走去，在城门口。一日不见，如隔三个月。

这首诗是不是很好？我在翻译的时候，前面几句还不小心押了一点韵，所以真像诗了。

我再读一遍：青青的是你的衣襟，悠悠的是我的心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不带来一点音讯？青青的是你的玉带，悠悠的是我的期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也不过来？走来走去，在城门口。一日不见，如隔三月。

这首诗的美丽就在于，她在讲心情之前，一定要讲衣服上的一个特征，青青子衿，青青的你的衣襟，然后引出幽幽的我的心情。然后第二个，青青的你的玉带，悠悠的我的期待，这多么有一种引出的效果，而且有种质感。你看，她在思念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想到的是男人身上的衣襟和玉带，这多么贴近，多么的有体温。

所以我还得把原文再读一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好，这样的话，我已经把这首《子衿》解释完了。

《蒹葭》 

接下来我要解释“秦风”，也是风雅颂的秦风。秦风里边有一首其实大家都比较熟的一首诗，我可能只能解释前面八句了。题目叫《蒹葭》，草字下面一个兼，兼职的兼；葭是朝霞的霞，上面一个雨字头改成草字头，《蒹葭》。蒹葭，这两个字指的是芦苇，古文当中讲的芦苇，叫蒹葭，以芦苇作为一个诗的开头。

我先读前面八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个好像是我在台湾的朋友琼瑶曾经在她的作品里边经常会提到的意境。我把它翻译一下，前面这几句：芦苇苍苍，结露为霜。心中的人，在水的那一方。逆水去找，道路险阻又漫长；顺水去找，她好像在水中央。

大家理解我的翻译吗？后面我就不翻译了，差不多的意思。

但是，这首诗的意思确实具有诗意。我们在那么远古的时代，我们的古人能写出这么美丽的诗，从芦苇想到那个人，想到伊人，也想到心中的人，伊人就是那个人，在水的那一方，在水的中央，这多么的美丽的一个情景。我们其实是一直能够流传下去的一种诗的意境，这里边出现的是诗的意境。 

好，今天讲到这儿，我们下次再讲。 

（本集所有诗歌，以文稿为准）